第99章
太后的凤辇毫不迟滞地从宫中起驾,全无当初不愿搬出永和宫的执拗,宝月不禁有些疑惑,她那日走的早,太后与皇帝后来又和好了?
无论如何,她松了口气,住到宫外去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畅春园与宫内遥遥相距,一个在郊外,一个在京城正中,何况畅春园地广,即便皇帝偶尔来同太后请安,也绝不会轻易同她碰到。
接二连三地喜事叫她的心也终于尘埃落地,这几个月以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便要启程,宝月和玛瑙收拾好东西,昭昭依旧托付给了十六,玛瑙也同其他的宫人乘坐另一驾马车,宝月独自一人跟随引路的太监走近一架朱轮马车,正要掀起车帘,却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
!宝月回头,那太监却早已了无踪迹,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面前那道锦绣织就的车帘从里缓缓打开了。
“这儿人来人往,娘娘还不进来?”
那双清冽的凤眼就在她的眼前,他们的吐息交织,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仰头的自己,近得甚至能听见皇帝清晰的呼吸声。
尚来不及后退,宝月就被捏住手腕一把拉进车里,她跌坐在他身前,厚重的沉水香终于不留一丝缝隙地将她包裹在其中,皇帝的黑色衣袍与她浅水色的裙摆交叠在一起,她低头盯着那两块交缠的黑白,上头用金线绣出的龙纹仿佛在水色的湖中翻腾,周身轻轻地开始颤抖。
皇帝眼中泛起一点浅浅的笑意,正要伸出另一只手去安抚她,宝月却骤然抬起头来。她奋力试图将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挣开,脸颊涨成一片霞色,眼中也带着金波粼粼的水光。
“万岁此举,是人君所为吗!”
他们视线交错,空气也忽然变得粘滞起来,地上厚厚地一层羊毛地毯都变得扎人,宝月连忙侧脸避开,却仍能感觉到那道令人心慌不已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皇帝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眼中带着睥睨,“礼制、宗法,那些东西可不是用来禁锢君王的。”
这、这是能堂而皇之说出来的话吗。见他如此无所顾忌,宝月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对以何言,面上也渐渐褪去了颜色。
在她愣神之际,他的指尖已经落在了她的耳侧,也许是马车内气温高些,他手上薄薄的笔茧带着一点温热的暖意,可落在她的脸颊上,却如同焰火灼烧一般,烫的她耳根又重新染上旖旎的红晕。
“即便娘娘往后能跟十一妹妹到公主府去,”他捧起她的脸轻轻一叹,仿佛真是在为她发愁,一双浓墨重彩的剑眉也蹙起,“塞外的沙子,可是会吃人的,娘娘如此体弱,叫朕怎能放心呢?”
他不但知道自己一心想着跟昭昭出宫去,甚至还拿昭昭来威胁自己,又或者说这些容情的旨意,正是他有意为之,好叫她放心下来,轻信地坐上这驾马车。宝月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日子她心中所想竟被他全然洞悉,天日昭昭,光却是冷的,照得人无所遁形。他对人心玩弄于股掌的轻易,是比帝王威势更叫人害怕的东西。
“……万岁就是直发明旨,妾又能说什么呢。”沉默良久,她眼中的水光终于化作透光的珍珠一颗一颗地落下。
“众星拱卫北宸,万民依赖天子,先帝掩弃娘娘而去,娘娘还有谁可以依靠呢?”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逼迫,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眼中却带着堪称残忍的笑意。
她颓然阖眼,湿润的眼睫颤动起来,瓷玉般的皮肤紧紧贴上了他的掌心,如他所愿地说出了那句话。
“妾唯有仰赖万岁而已。”
第99章
皇帝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是他得不到的,也许正是她处处回避,才叫他费尽心思地要得到,索性就如他的意,也不过是少则几日,多则几月罢了。先帝待自己也曾热情过一阵子,但很快就置之脑后了,她如今寄人篱下,吃用人家的,连女儿也要人家养活,还能怎么样呢?
皇帝带了一位内宠在身边,军机处的大臣们都是知道的。天子带孝以日易月,如今既已不在孝期,自然也没什么可置喙的。何况皇帝勤政,时常披月而回,身边若无一贴心人服侍,他们才要觉得不妥。如今身边只有一个侍奉的人,比起先帝身边动辄十几个嫔御来,更足见当今之勤俭。
其余侍奉的内侍也都是苏培盛和张起麟调教出来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嘴巴紧,又怎会让宝月身份这样的秘辛泄露出去。故而自那驾马车驶入圆明园,至今好几个月,竟叫她在担心与忐忑中平静度过了。
“万岁爷身边的内眷呢?”
一日云雨过后,皇帝尚还闭着双目享受方才的余韵,宝月便出声大煞风景。好几个月了,日日吃一口菜也该吃腻了。
他悠然睁开眼睛笑道,“这是担心在我身边没有名目?且再耐心等些时日就是。”
她只是想叫他去找别人,谁又问他这个了,他这样刻意曲解自己的话,倒像是自己刻意讨要名位一般。宝月潮红的脸颊上先是生出怒气,很快却又呼吸一窒息,等些时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难道还要自己做了先帝的妃子,再去做他的妃子吗。
她卷着锦被就从他怀中弹开,紧捂着胸口怒目而视,“先有卫宣,今有万岁。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
说完后很快她就感到一阵后悔,那股怒意一下便泄了气,她算什么,也敢来置喙皇帝的作为,真是叫这些日子迷昏了头了,若真惹得皇帝大怒,她的昭昭还那么小。可他并没有生气,反倒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怒发冲冠,海棠醉日一般的生动娇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