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那日以后,宝月寸步不敢离开,她彻夜不眠地守了几日,四爷也担心什么时候一觉睡去了就再也看不见她,难道他就舍得?便也放任她在身边。
也许是医治得当,也许是上天降福,总之那一道将周围人安排了个遍的遗诏并没有用上。
他平日里并不怎么生病,值得称道的也就只有那年的时疫和这一回,却都是大病。那时候年轻,身体养了些日子也就恢复了,可这次却不一样,他批折子的时候总是很快就觉得疲惫,精神也远远不如年轻时。纵然病好了,底子却狠狠伤到了,一时半会也无法调养回来。
可政务却不会等他,依旧是那句话,真正到了情急的时候,无论西天佛祖还是无量天尊,哪个有用就拜哪个。偏偏四爷实在是一个很有钻研精神的人,他不是止步于拜一拜,精研佛法的时候,他要与高僧论佛,注解经书,如今为了自己的身体开始崇道,也不是日夜吐纳打坐就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圆明园开始养一大批的道人,道路旁开始运送一些颇有分量的东西,日子久了,封闭的马车在青砖上也留下深深的辙痕。宝月有些莫名的害怕,她去找他,竟在他书架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陌生的锦盒。
她将那个锦盒打开,里头静静放着的,是一颗鲜红的丹药。
“怎么了?”
四爷从后头拍了怕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的手一抖,那丹药便跌在地上碎成几块,那几片红色的东西,和圆明园青砖石上的辙痕,在她眼里慢慢变成了铅、汞和朱砂。四爷还以为她是吓住了,他安抚地摸了摸宝月的脑袋,“无妨的,不过一颗丹药罢了,叫他们再炼来就是。”
宝月没有说话,她垂着眼睛沉默半响,回过头来轻轻地朝四爷笑,不知怎么竟看起来有些悲伤。
“哥哥是天子,有仙缘仙骨,我不过是浊骨凡胎,”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哥哥是要丢下我成仙去了。”
四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亲亲她的额头,满目温柔,“我贪念红尘,怎能得道?不过是吃了能打起些精神罢了。”
“我真怕哪一日你就不见了。”宝月埋在四爷的怀里,安静地开始抽泣,话语里还带着惶恐后怕。
四爷只以为她是真怕他白日飞升,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黄帝乘龙飞升,亦不曾听说带上了嫘祖嫫母。
“我不再吃就是了,好玉娘,别哭了。”
“十三爷带回来一位久负盛名的神医,不会比仙丹的效应差的,”听了他的保证,她乖巧地把眼泪收起,“哥哥以后要永远陪在我身边,再不许再叫仙师们给你炼丹。”
“好。”他无奈地笑笑。
“既然不必炼丹了,便叫他们都回乡间去罢,仙师们都是隐士高人,久留宫禁之中,岂不冒犯他们清修?”她牵住他的衣袖,露出一个芙蓉泣露一般的笑,眼眶微微泛红,愈发显得可怜。
“好。”
见他应允,宝月的笑意很快化作胭脂漫上双颊,照得满室生辉,她抬头亲亲四爷的下巴,眼中波光潋滟,“我雕了一支簪子给你,算是回你上次那对玉镯。是子午簪,拿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很快像蝴蝶一样从他的怀里溜走,丝绸制成的裙裾在门槛上滑过。
宝月回头朝他笑了笑,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苏公公,你主子爷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宝月向前走了两步,便示意苏培盛跟上来,她微微一笑,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把那群道士关起来,一个一个叫他们吃自己炼的丹药。每日多吃几丸,吃够一年的量,还活着,就放回去,不肯吃的,就都杀了。”
她的话轻飘飘地,分明是炎炎夏日,苏培盛却满身寒凉,再看这位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怎么看怎么像女罗刹,他可是见过这段时间四爷如何对那些人礼遇有加的。
九洲清晏的正殿中——
“你以为她为什么吩咐你去办?”她是皇后,身边又不是无人可用了,何必吩咐一个御前太监?
四爷扫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的苏培盛一眼,满眼都是笑意。再乖巧的猫也有亮爪子的时候,可他想象着她那样娇小的一个,也要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保护自己,就觉得心中柔软地像春水一样。
“就按你们主子娘娘的意思办吧。”
或许有些不合时宜,但苏培盛居然很想感叹一句。
可真是此唱彼和,天造地设的一对。
南风拂过堤边的垂柳,木兰花开又谢,百年以后,人终将湮于尘土,而青史永久传唱,昭阳明月万载高悬。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第97章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康熙驾崩的那一夜,是千载难逢的大雪。
所有的污垢和黑暗被埋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胤禛在群狼环伺的局面下,无可争议地成为了新君。隆科多以雷霆之疾领兵封锁九门,他坐在空荡的金殿里也仿佛能听见京城内重重大门阖上的声音,枝头琼脂一样的雪细细簌簌地落下,唱和成一片诗意的宁静。
这座高而广的金殿里充满着他们兄弟从前的影子,脚底熟悉的金玉砖石,能清晰地照见他眼中的平静。辗转反侧地惦记了十几年的东西,真正得到的时候,仿佛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