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封信会让她看出来吗,如此抖动虚弱的笔迹,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期盼。他派伺候的人交给等在门口的苏培盛,他的一半说一定要瞒住她,但另一半却悄悄说他想见她。
“......用草药熏过就可以,信纸不是贴身衣物,应当是无妨的。”
“那烦请院判舍奴才一些艾叶。”
他听到暗淡的窗纸外传来小声的交谈,是苏培盛在门口问正要进来看诊的刘院判,书信是否会传染疫病。
“不能用艾叶,”他躺在床上咳嗽,从掺满柳絮的喉咙中吐出字来。艾叶味重,会被玉娘发现的,她不该来——若他好不了了,那封信,就当作是他的绝笔,只可惜没有写下他心中真正所想。
他忽然有点后悔,低声地呢喃,“用辛夷吧。”
但愿朱颜长好,不愁水远山遐。
从此我们就要分别了,可聚散之事古今常有,看这迎风颤立,代表忠贞的辛夷花,多么美丽啊,愿你今后笑颜常在,再也不要为分离而忧愁。
木兰的香味如一阵烟雾般在空中飘荡,春日盛开的花朵伴着死气沉沉的苦涩药气,不动声色地缓缓揉杂在一起。
“那哥哥就当我自私好了,”她落到他的身边,轻盈欢快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她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深色的帷幔边,像春光一样明亮,“我宁愿你失悔,也不要我失悔。”
如果有那样一天,也许是这次,也许是将来,我宁愿你做那个怀念、后悔、追忆的人。
是她自己要来的,他的心脏带着血液一起奔涌跳动,在他的身体里发出剧烈的喧嚣,他的胸膛不断起伏,脸颊也被染上涨红,藏在被子里的拳头紧握,青筋鼓起。
“你出去。”他闭眼,克制住喉间的痒意。
宝月眨眨眼睛,她听不懂,“我去放药碗,等会再来。”
这些事不必你做,四爷想说,但他没有开口,紧紧闭着嘴,他身体上的不适在催促宝月出去。
宝月端着药碗行至门口,才把门合上,便听到里面积蓄许久,一朝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候在门口的侍女反应很快地端起痰盂进去,她沉默了一会,没有再往里走,站在门口听到动静渐歇才转身离开。
四爷服过药后舒服了很多,他依旧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很不喜欢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但现在他一旦聚精会神地思考,就会被剧烈的头痛遏止。
“王爷又退热了,今夜须得小心风邪入体,”刘院判照例来给他诊脉,又看了看他面色舌苔,“王爷身体强健,只要保持如今的态势,不日便可痊愈。”
四爷这些日子总是反复发热,病情颇为胶着,却依旧只能开药方辅助调养,靠四爷自己撑过去。
“多谢,”四爷朝他点头。
“下官本职罢了,不敢当王爷的谢,万岁昨日使人来拿走了您的脉案,想来也是关心王爷的状况。”刘院判将东西收拾回药箱里,一面好心提醒了四爷一句。
“汗阿玛圣恩,我都省得。”
刘院判走后,宝月便端了东西来,四爷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衣裳,是她以往并不喜欢的窄袖。
“这是梨汤,对嗓子好,”她被那一盅汤烫了手,皱着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话语间还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当年怀阿午的时候,吐得嗓子疼,孙嬷嬷就给我煮这个吃,不过她放的许多东西这里没有,但多少应当还有些效应吧。”
一勺带着梨肉的透明汤汁凑到他的眼前,“我问了刘院判,炖过的是可以吃的。”
“你为我受苦了。”他垂下眼帘,低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汤喝下。
宝月疑惑地摇头,“阿午很可爱,我现在想来已经不觉得苦了。”
“不是阿午,是现在,你自己去煮东西了,是不是?“他侧身咳嗽两下,又回过头来翻开她的手,他的指尖在那一小块红色的皮肤上边轻轻拂过,想来是她煮汤的时候被烫了一下。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没想到不大擅长这个,”宝月朝他笑笑,并不大在意,“我想着亲手做,看在这份心意的份上,哥哥就都喝完罢。”
宝月一勺一勺喂完了那盅梨汤,非常难得的贤惠耐心,她零零散散地同四爷说话,他都答,只是有时候只是很短的一两句话。宝月见他的话越来越短,疑心他是不是精神不大足。
“你不若先休息罢,陪我说话是不是很耗神?”
“我睡得够多了,睡得太昏沉了也不好,又不得想事,说说话正好。”他摇头,眷恋地抚过她的手,又很快松开了,“总和我待在一块儿会过病的,你先去休息罢,记得要熏艾、服药。”
“我不想去休息,”她开始撒娇,纵然隔着面巾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就足够叫人动摇了,“太远了,朝向也不好,又闷。”
她开始找那间根本没有印象的房间的毛病,但主要是要同他分开,就让宝月很不愿意。但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在病中,他们自然不能睡在一块。
“那咱们再说说话?”他的脸色在灯下有些透明,眼中含着疲惫,却还是笑着纵容她。
第67章
四爷几日都在反复起热,宝月去摸他额头的温度,时常一阵冷一阵热地,有时候牙关都在发颤,有时候却连呼吸中都带着一股灼热。
看着太医们脸上也渐渐带上焦灼的神色,宝月心中更沉,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她如常地给四爷喂药,在他有精神的时候陪他说说话,缓解身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