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渡厄城·六
江逾白不置可否,只扔给陈文一柄玄剑和几张灵符护身。
客栈大堂里空无一人,分外安静,隐约有股焦糊气味。
瞥了眼脚下的一摊灰渍,江逾白心中冷笑,只以为这只画皮鬼被修为高深的仇家夺了命。
幽冥渡口,数条乌船横亘,千余只待入轮回的魂魄成排列队。
血红月色下,众魂魄无影,江少主用了十几片金叶子,从半兽人手中换来两顶隐匿活人气息的斗篷。
他带着陈文潜入队列中,陈文眯着昏花的眼不断打量四周,搜索丘棠的身影。
骷髅阴差机械地划桨,水波荡漾,倒映两岸烛光树影。
对面的莺歌燕舞,亭台楼宇,在视野中急速缩小。
临近城心,江水愈发浑浊,阴森气息愈发浓稠。
无妄剑身剧烈震颤,有出鞘之势,江逾白按住跳动额角,竟也觉得周遭景象有几许熟悉。
···
第104章 渡厄城·六
***
水面波光粼粼, 有星点莹火漂浮。
江逾白捏了捏眉峰,眼中尽是冷黯肃意,表情难得地有几分凝重。
此处种种给他的感觉, 不是恐惧,亦无好奇, 是熟悉。
仿佛曾无数次往过此间, 行过此江。
他对界外之地的浅薄了解, 皆来自于那不着四六的外公。
幼时他曾听岑隐讲过,东疆边陲有座渡厄城, 城心有位道行高深的鬼仙, 受诸殿阎罗们供奉, 活了成千上万年。
……
“小江师兄, 小江师兄。”陈老头压低声音喊他, 佝偻身子凑过来,并曲着手指暗地朝身后指了下。
他的手有些抖,声音也难以抑制的颤着,满脸皆是不可名状的激动。
透过大片轻飘飘的鬼魂,江逾白的视线落在一艘乌木船尾。
宽大帽檐下隐着张女人脸,碧玉般柔顺的面孔, 神色却冷得异常。
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腰间的乾坤囊袋,目光放得空远,似乎已陷入深思。
“是丘棠?”陈文讷讷地发问。
“嗯。她占了莺莺的驱壳。”江逾白解释道。
闻言, 陈文的身形微晃,扶着船帷企图起身,却被江逾白一把扯住。
“稍安勿躁。”江逾白沉声提醒。
他们已进入幽冥水域, 周遭皆是鬼魅阴煞,若是动起手来, 定会引得正片水域动荡不堪。
船队漂渡百里有余,忽而停驻,前方两岸崖壁合拢,留有一狭长缝隙,极其逼仄,堪堪只容得下一弯窄舟。
骷髅阴差们有序地列成对,依次通过,幽涧风声呼啸,带起崖壁的沙砾,剐蹭着裸露在外的皮肉,划出细碎的裂痕。
“小江师兄,除去土壤的霉湿气,你有没有、、闻到丝缕的腥味啊?”陈文拧拧鼻子。
江逾白微不可查地颔首,目光扫视四周,身侧的崖壁略发黑,表面凹凸不平,其上涂覆大片的血痕。
——是谁的血的呢?
江逾白皱眉,脑袋不舒服起来,先是阵阵地闷着疼,而后又是针扎刀割般地锐痛。
与他签有血契的冰刃,频繁地震颤着,剑柄磋磨他的掌心。
卷云纹路凹陷到皮肉里,长刃调转,指着与船头行路相反的方向。
那是他来时的路,烟波卷着灯烛,满江通明,喧嚣熙攘。
再明显不过,他的剑正在叫他折返。
耳边飓风飒飒,船驶进末路,黑暗笼罩视野。
隐约中,他看见一张脸,模糊不清,大半个轮廓都隐匿在兜帽里,只露出下颌,皮肤白得渗人,嘴角咧着,在肆然地,猖獗地大笑。
那人疯得很,边笑边咳嗽,嘴中喃喃有词,江逾白离得不远不近,依稀听得两字。
——‘浮黎,浮黎……’。
须臾,一柄长剑,凝聚霜雪意,竟直向对面斩去。
剑刃光芒熠熠,白光划破幽暗,大片的春景浮现于眼前。
老榕树下,乌色衣袍的男人跌坐在地上,高声嘶吼,脖颈的血喷涌而出。
三月破冰的江河透着凉意,一路蜿蜒至江逾白脚下。
他环顾四野,在河边发现了个蜷缩发抖的人。
他本能地把人提起来,在看清对方面容后,呼吸瞬间凝滞。
黎纤满面尘土,浑身血渍,他红着眼,颤声祈求,“仙人,我们走吧。”,睫毛忽闪了两下,倏地倒进他怀里,昏睡过去。
“黎纤!”
江逾白垂首,与他额头相抵,手下慌乱地探其脉搏鼻息。
然,下一刻,黎纤的身体变得软绵轻飘,风拂过,化作齑粉,远上白云间。
江逾白定睛一看,怀里空荡,周遭春景散,依旧充斥无尽的阴森鬼气。
江逾白呼出一口气,虽是假象,却也引得他心悸不已。
想来想去,只觉此处诡谲,好在把他的鱼留在了对岸,留在了安全的地方。
窄道过后,视野已是豁然开朗,被几波水潮洇湿衣摆后,终于到了地下内城。
魂魄们纷纷下船,神情木讷,肢体僵硬地跟着鬼差前进,江逾白,陈文亦是混迹其间。
鬼地方,甚是阴邪,上方乌云沉叠,寒鸦盘旋,脚下又是一条长阶,通往地下城心。
长阶被大片的花簇包围,艳过骄阳火焰,如此强烈的对比冲击压得人心头烦躁。
越往下,鬼气愈浓重,陈老头年老体弱,憋涨的脸色紫青,身形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