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罗刹’撕碎时空,把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掩埋的画面扯出来,摆在自己面前。
让他不得不直视。
听到最后,陈文被抽干了力气,他靠在栏柱上,神态颓靡不堪,哑着喉咙开口,明知故问,“小江师兄,这些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江逾白勾勾嘴角,不答反问。
“我......”陈文喃喃道,“我当真的杀了她。”
江逾白道:“有时,人在极度哀伤的时候,确实会选择遗忘。”
语毕,他沉默一瞬,脑子里浮现黎纤懵懂的脸;那鱼孤伶伶地跪伏在扶苍山顶时,定也是难过得要命。
“不!”
陈文的惨叫划破长空,在方才的须臾之间,悲伤冲击心脏,记忆的闸门被推开,关于丘棠的种种全部回颅,血淋淋地铺在自己眼前。
他捂住脑袋,凄厉地喊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不已。
“小江师兄!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没有...没有要杀丘棠。”
江逾白道,“难道那火不是你自愿放的?”
“是我放的火。”陈文道,“可是,我只是想烧死陈文的大哥,和那些欺辱过我和我娘的畜生们!”
陈文有些语无伦次,“我娘被他们气死后,我本也想跟着她去了。”
“可是在成亲前天的夜里,有位修士潜进了我的院子,他给了我一张符篆,还说只要点燃便会引来大火,可以助我报仇。”
“我放火的地方是专门挑好了的!但没想到火势竟那般猛烈。”
“我真的没想把他们都杀了,更没有要杀丘棠!我被人骗了的!”
闻言,江逾白呼吸一窒,拳头攥得发紧。
“火种是何人给你的?”
陈文努力回忆道,“那人身披黑斗篷,我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翻墙而出的时候,风吹开小片斗篷,我只看到了他的衣摆。
是......鸦青色的,底边有行卷云纹。”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逾白沉声道。
他走上前,眼底风雪积涌,面上绕了层阴霾,“你再说一遍。”
第98章
***
面对江逾白的诘问, 陈文嘴唇打颤,抖得像筛子,“小江师兄, 是真的,我没骗你。”
“逾白, 坐下。”晏凛之呵斥道。
他边说边循序地释放灵压, 企图遏制江逾白紫府内真元的逸散倾泻。
在水榭的明暗交界处, 江逾白动也不动,站得笔直挺拔。
四溢的真元如寒潮霜降, 侵袭此间的云霞花疏, 湖面原本烟雾袅袅, 也骤时凝结出冰碴。
好半晌, 弯月西移, 银辉滑落墨玉冠,黏上他的眼角眉梢,星点温暖让他微微平和下来。
喉咙攒动,薄唇略启,江逾白道,“抱歉, 你继续说。”
陈文道,“我在火灾过后成日浑噩消弭,发了一次高烧, 混沌中便将在流月城里,与丘棠有关之事忘得干净。”
“我孤身来到永安郡经商,靠着编文作画的本事, 小有所成,买了这座府邸。”
陈文脸上老泪纵横, 满是悔意,“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曾在大门口看到了穿红嫁衣的鬼魅,可惜,那时我已忘记她就是丘棠……”
“等等。”
江逾白打断道,“那晚,救下你,又在府门匾额上刻优钵罗符篆的剑修是谁?”
“他和给你燎原火种的人是同一个吗?”
“是,是!”陈文一拍脑袋,道,“虽看不清这人的面相,但听声音,我确定他们是同一个。”
“就是他骗了我!”
而后,他又道:“晏掌院,小江师兄,我知我与丘棠尘缘渺茫,但我仍想再见她一面,求放了我的家人,我来给他们抵命!”
他扑通跪了下来,以头抢地,“求你们,带我去找她!求你们!”
他磕头哀恳的模样,与当年在百里长林祈求山匪时一般无二。
可是这次,再也没有娇媚嚣张的姑娘来把他拉起来了。
陈文到底上了年岁,在接二连三的情绪冲涌下,到最后径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晏凛之捏指作诀,随意将他送入一间偏房休憩,而后坐下,冲江逾白道,“只是穿着卷云纹鸦青劲装而且,未必一定是归元剑修。”
“不。”
江逾白握紧杯盏,指骨发白,手腕青筋毕露。
他道,“在惑心幻境里,我遇见过他。”
眼前的年轻人向来澹泊通透,鲜少有情绪波动,此刻却一副‘天崩了’的模样。
这让晏凛之徒生几分诧异。
晏凛之试探道:“你认识那人?”
江逾白眸色邃邃,“不只我认识,您也认识。”
***
陈府后花园规模空阔,载满乔木青萝。
晏凛之的衣摆摩擦在树杈灌草上,在寂静的夜里,蹭起阵阵诡异的沙簌声。
“是我外公,是您师父。”
江逾白的话萦在他耳边,似是把他架在火焰上灼烤般难受。
给陈文燎原火种的斗篷客,借助凡人之手,干了灭门抄家的恶事。
这种人无疑是个阴险鼠辈。
他师父岑隐纵然行事虽风流乖张,可到底光明磊落。
是一代剑圣,是归元掌门,是最接近‘天’的人。
而今日,他的外孙亲眼所见,亲口说出,原来这位接近‘天’的人,竟做过鼠辈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