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永安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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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莺被吼得发懵,怀中的娃娃亦被惊醒,嚎啕大哭起来。
“他什么又哭了?”丘寻越眼皮一跳。
黎纤本来蹲在屋檐顶,窝成球球,一听胖娃嚎哭,连忙伸手去扯江逾白。
‘别担心。’江逾白用口型示意他。
阿善面色红润,哭声嘹亮有力,显然是平安健康的。
江逾白又摊开手,给黎纤瞧他可在掌心的符篆。
纹路不似白日里靡艳,更接近于掌心原本的颜色,白里透粉。
这就说明此刻阿善的周遭已无邪祟作乱。
两人短促地相视一笑,并且都偷摸地认为对方的眼珠里藏着碎星星。
莺莺从丘寻越的手里接过孩子,轻声细语地哄着。
她虽在哄抱孩子,可一双温柔水眸却至始至终未离开对面的人。
丘寻越解下腰际的云绣香囊,随手丢给莺莺,道:“拿着这些钱,带孩子去过正经日子,不要在再回巫山殿了。”
莺莺攥着香囊,再度梗声,“那公子呢?要去何方?亦或是归家?”
——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丘寻越略有烦躁地捏紧眉心,半晌后硬声道,“均与你无关。”
被他驳了面子,莺莺也不着恼,她又道:“我与公子相识十日,却还不知您姓名,可否请公子将姓名告知莺莺,若是日后......”
“呃!”
含情脉脉的话语戛然而止,被惨叫声取代,一只手扼住了莺莺的脖子,将她扯远十余步。
这只手掌的皮肉已然乌黑腐烂,甚至隐隐可见细瘦的白骨。
手的主人站在莺莺身后,与其相隔咫尺。
红色的袍角摇曳在夜色里,猎猎作响,格外扎眼,格外刺耳。
散乱的发遮住大半的脸,从江逾白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尖削的下巴,溢血的嘴角。
莺莺的喉咙里打出嗬嗬的声音,她强烈地扭动着身体,却也无法挣脱出来。
许是察觉到周遭的危险,孩子也挣扎起来,差点掉出莺莺的怀抱。
“前辈不可!”丘寻越阻止道。
“不可?”红衣女鬼冷眼瞧他,“我何时需要听你的命令。莫要忘了,你还指着我救你的命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丫头是你故意放出来的。”
“前辈,她是被陈家买回来的。”丘寻越道,“不是陈氏族人。”
“她不是,难道那些仆从小厮就是陈氏族人吗?在我眼里,但凡是沾到边的都要死!”
她边说边垂下头颅,打量着阿善。
而后,猛地扬起脸吃冲着丘寻越,目眦欲裂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我不是叫你掐死他的吗?”
丘寻越道,“前辈,我...”
“够了!”
“本来,我倒是可以放过这女人...可是你丘寻越未免太得寸进尺,竟想趁着我调息真元的功夫,把这小杂种救出去。”
鬼魅被彻底惹怒,露出狰狞面孔,她收紧指骨,越发狠厉地捏着莺莺脖子。
然,电光火石间,江逾白亦是提着无妄,跃下重檐。
第88章 永安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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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云归被催发到极致状态, 江逾白影随身移地离开重檐庑殿顶。
“黎纤,你不要下去!”
这是他在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年轻人身姿挺拔胜竹,像是被蓄满力量的箭矢, 穿透暗夜,刺破虚空, 在月色划出一道长弧。
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以至于黎纤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抓不住。
黎纤耷拉着脑袋, 呆愣地去瞧空荡的掌心,表情有点难过无措。
——蠢白白, 我怎么可能乖乖地躲在这里, 做小木偶!
不管何时, 江逾白总是这般:把他留在身后, 独身上前, 踏进危险的漩涡,以一己之力擎撑大厦将倾,抵挡霜雪肆虐。
但是这条蠢兮兮,傻唧唧的妖怪鱼偏偏不愿意。
他都想和江逾白并肩站在一起,无论迎来的是碧空赤日,或是凄寒长夜。
也更想站在白白的前面, 用纤薄身躯为他扫清荆棘与阴霾。
黎纤发狠地揉揉眼眶,细腿猛蹬,顺着垂柱爬下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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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的手掌率先触到莺莺, 他抢先扣住莺莺的肩膀,猛地用力将她扯离鬼掌。
红衣鬼魅显然没想到他速度竟如此快,便不设防地被他得手。
“好小子, 弱冠年岁就能将踏云归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着实算是天资卓绝。”
而后, 她视线下移,落在江逾白手中长剑上,“你一个剑修竟能破掉惑心幻阵,取回我藏于阵眼处的无妄。”
“不仅天资卓越,亦是颖悟绝伦。”
赞赏的话语从靡艳的唇齿间吐出,鬼魅仰脸,发丝滑落,露出惨白的面容。
除去侧颊的乌焦疤痕,遍布红丝的眼球,她的脸与清荷塘底,幻阵中的那张女子撑伞图逐步重合。
江逾白记得,在画轴底端,攥有一行端正洞达的笔迹。
‘赠予吾爱丘棠,陈文写奉’。
流月城,永安郡。
丘棠,陈文。
“她穿着嫁衣......”
“……面敷芙蓉,娇媚昳丽,身上还沾着丝缕的海棠香。”
江逾白终于从凌乱的思绪中,捕捉到几分清明。
他想这应该是一段关于情爱与背叛的凄苦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