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状似老友(一)
院子里的梧桐树不算大,我和姚乐菜一边聊天一边采摘,半二十分钟便完工了。果子也就一筐半,保守估计能做三瓶果酱。
我打开水龙头,哗啦流下的水中,我看着紫红色的果子起起伏伏。
姚乐菜在旁边擦拭罐子,罐子内部一定要极干才行,不能有一滴水。他低着头,忽然对我说,“好舍不得你啊,叔叔。”
我看了他一眼,关掉水龙头,“你叔叔我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有啥舍不舍得的,想看我就来找我,我一直都在这儿。”
“可是那也要三年都见不到叔叔。”姚乐菜说。
我一下就笑了,“哦?下定决心了?要去考爆炸系了?”
军校里唯有爆炸系规定入学的前三年是封闭式教育。
“是这样没错,”姚乐菜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大方地承认了,“比起狙击指挥系,还是爆炸系更适合我。”
我原以为姚乐菜会死磕狙击指挥系,毕竟是号称最强的专业,汇集了精英中的天才。对于自小便不服输且执着于第一的姚乐菜而言,是再大不过的诱惑。哪怕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他更适合爆炸系——他对技术有着天然的精通——可在这之前,他都坚持要进入所谓‘最好的那一个’。
“叔叔有什么想告诫我的吗?”姚乐菜问我。
我摇摇头,受限于战争环境,我在学校里满打满算就待了一年半,我学到的东西很有限,大部分都是如何在极端情况下保命的技巧,“告诫?那倒没有。这个专业的绝大部分知识,我都是在实际操作中学会的,对你没啥借鉴意义。”
“那叔叔有什么想嘱咐我的吗?”
我把盐撒进盆里,白色的粉状颗粒不一会儿便消融在了水中,“嘱咐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得多吃蔬菜和维C,不让拉屎太干燥容易便秘。”
“……叔叔!”姚乐菜喊了我一声。
显然,他和柏莱那个小鬼一样,都不是想听这方面的嘱咐。
我无奈地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年轻的脸庞上褪去了以往的焦灼和拘谨,显现出他本性中沉静且温和的一面。
真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会想听老头子念叨,我像他那么大时可是最厌恶别人向我说教,甚至不耐烦向我传授人生经验,“好吧好吧,服了你们了,”我叹了口气,擦擦手。
“小菜,”我说,我回忆我二十几岁时,也许会想听到的话,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些能用来铺路的鹅卵石,“你会遇到很多难题,也会经历很多磨难。你会怀疑自己的信念,会感到人生灰败,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这都没有关系——”
“你要明白学习是痛苦的。你想要成长,就必须去面对痛苦。你想要世俗的成功,就必须有无数次抛开算计的忘我投入。因此,不要害怕,小菜。输和赢在生命的长河里,都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知识。”
手里的陶罐已经擦干了。
姚乐菜望着他的叔叔将每一颗梧桐果对半切开,手起刀落,棕色的核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几个果核撞到一块,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雨落砸进大地的回音。
姜冻冬回头,对姚乐菜微笑。昨夜下了场暴雨,夏日终焉的阳光带上了水汽,站在向光处的姜冻冬,仿佛即将消隐于磅礴的光中。
姚乐菜想,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二岁时和叔叔度过的夏天。
第63章 状似老友(一)
第三次对房间喊出“小菜”却无人应答后,我拍拍脑袋,第三次告诉自己,小菜已经离开了。
我坐在院子里叹气。虽说我才是长辈,可姚乐菜要比我会照顾人多了。
冰箱内的剩饭日期,柜子里即将过期的清洁剂,仓库中只余下两卷的卫生纸,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他都会注意到。姚乐菜的细心体贴,大概是我这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活了一辈子的人都学不会的品质。
储物柜的梧桐果酱还剩下三分之二罐,其它两份我都给了小菜。
梧桐果酱是个好东西,加点蜂蜜,泡水喝,酸甜适度,类似于杨梅汁。还是以前我做社工去实地调研时,当地老人教给我的吃法。那颗星球上的人都不爱吃蔬菜水果,就靠此补充纤维。不过梧桐果不能多吃,我和同事连续吃了大半个月,双双中毒,躺进了医疗仓。
入秋后,梧桐树变得光秃秃的,小院里原本翠绿的苔藓也成了枯黄,红色的七星瓢虫也似乎迁徙到了别的有嫩叶的地方。
本来就只是一方天地的花园陷入寂然,生命力仿佛都随着夏天的暑热一同融化。屋檐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吹,旁边小菜做的晴天娃娃也跟着摇摆。
我又往杯子里挖了一勺果酱,黑色的酱落到杯底,缓慢泡开。吹吹热气,我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
终端突然发出提示音,上面显示是社工联盟的会长对我发来了通讯请求。
我有些头痛——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想接。
我前天收到了星际社工的反聘邮件。社工联盟的会长给我发送的,大概意思就是希望我再回去打个工,十年更换,一年也行,最好是再带些项目,深入研究一些文化现象。
我看到时人都傻了,这他妈的也太令人发指了!连六十八岁的老人都不放过,还要我回去打工,简直毫无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