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树
他变得沉默寡言,畏畏缩缩,走在长廊上,只要有人靠近,他都会第一时间抱住头。他也不愿意跟安嘉荷说,三个月一次的电话,每次,安嘉荷都要和他说好久关于祝别的事,只有两句关心属于他,好似,安嘉荷只有祝别一个孩子。
很多次,他站在顶楼,却没有往下看。
安嘉荷第一次带他坐飞机,是为了进祝家的门。她曾牵过年幼的安于柬,半蹲着问他,“害不害怕?”
安于柬告诉她,不怕。
安嘉荷便以为他不害怕。安于柬什么都不害怕。
其实,安于柬不仅怕疼,他还恐高。只是那时,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扫母亲的兴,她要奔向新生活了。
安于柬没有自杀的念头,但他逐渐找到了新乐趣,他从老师的办公室里拿来了裁纸刀,偶尔平静的时刻,他会拉起校服,在手臂上划下一刀,像作画一样,一笔过去,留下极细的线条,血便冒了出来,像水墨一样的淌了下来。
画布不够了也不要紧,刀片不会钝,他可以用新的线条覆盖。
他原以为自己学会接受了。
只是祝青霄的突然出现,让他死水一般的生活,泛起波澜。
第12章 树
按校历,英语话剧节定在五月初,同往常一样,安于柬没有多少好运气,给他的角色是一棵树,一颗没有任何台词,只需要傻傻站着的树。
虽然没有台词,也无动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任务轻松,相反,他不能缺席每一场排练,不能喊累,也不能休息。
毕竟,树是噤声的,也是静止的。
他站在角落处,背后是冰冷的落地镜,眼前是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的苦情戏码,失去恋人的少女抱着冰冷的尸体掩面哭泣,安于柬被封在闷热的戏服里,面色潮红,他只能露出一双眼睛,视线和呼吸的空间局限于两个纽扣大的洞,汗水早已蒸发,安于柬像被困在雪糕桶的银色保温层里,隔绝外界的温度交换,只剩下连体衣里带不走的湿热。手臂快要丧失知觉,他只能咬住牙齿,维持高举的动作。
“停,你偏台了。”
“我没偏台,是安于柬站的不对,我对不准。”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四次了,其中,五次是安于柬偏了位置,九次是因为他没能拿稳手中的树枝,影响女主的判断。
可他是一棵树,静止伫立的树。
可又因为他是一棵树,他甚至无权也无力开口辩驳。
“安于柬,你连棵树都演不好吗?只是让你站着,又不是很难的事,别再动了,手举高,让你举高一点。”
安于柬只能听话,将手臂抬到最高,到达身体的极限。
他根本不清楚为何会被卷入这场根本毫无意义的活动中,也不清楚他所扮演的角色的意义,他唯一知道的是,班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原意,也更适合当一棵树。
宽大的戏服比校服更加能遮住他身上的淤青,也比夜晚更适合隐藏他的眼泪。
在没有人的地方,安于柬学着男女主滑稽的表演,挤出笑容,没有镜子,他也知道,笑比哭更加难看,但好在,脱水的身体省去了他生理性的眼泪,渐渐地,他不再有多余的力气去模仿,已然麻木。他的躯体化成了树干,脚化作根脉向下,刺穿绵软的地板向外延伸,手上的道具如藤曼一般缠绕在手上,好像他真的与这树融为一体。
白天他是一棵树,到了夜晚,他又不被允许“隐身”,那些人不会因此放过他,他是被愚弄对象,有了戏服的遮掩,这次,他甚至没理由躲过脸上的伤。
学校向来重视话剧节,很好的宣传对象,既能彰显国际化培养模式的优势,又能促进学校间的交流。安于柬所在的私立学校与国外教育机构达成合作,每年都有定期四个月的交换项目,国外的学生会暂住在留学生宿舍与这里的学生同吃同住,感受并学习中国文化。
话剧节不仅仅是为了给开幕仪式热场,往年表现突出的学生也会被邀请到国外进行交流,这样的好机会,自然很多人眼红。
可这些与安于柬,都无关。
正式演出的那天,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前一天他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胳膊撞在了墙上,严重的挫伤让他无法保证接下来的十分钟能够坚持高举手中的道具。
他害怕,如果影响了其他人的发挥…那样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序幕拉开,安于柬最后检查了一遍戏服,便跟在队伍后面走上台区。除了难以忍受的疼痛,安于柬发现更加需要他镇定的事,正式的演出和排练室时的场景完全不一样,面对台下一百多人,他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脚筋不规律的抽搐,舌尖也一点点发麻。
顶着头上的聚光灯,他甚至有点想吐。
可他不能,他只能咬住嘴唇,血冒了出来,口腔里沾上了铁锈的味道,安于柬才逼停了胃里翻滚的动静。
可手臂上的伤依旧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顺着他的面颊,流过他的鼻尖,没有落脚点,它们越积越多,让安于柬痛苦。
也许三分钟,也许五分钟,安于柬强忍着痛意,在心中默念他能想起来的所有咒语,但这招很快失了效,像泳池里的菜鸟,贸然抽筋后的疲软让他的腿无法继续支撑,眼神也飘忽不定,无法聚焦,一遍又一遍的扫过观众席,毫无章法,也毫无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