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默了片刻,只能说:“非你之过。”
宋不忘却摇头:“宿公子或许不知,在今日之前,我曾经很讨厌一个人。因为我自记事起,照水城的修士都和我说,当年我的父亲祭阵,那人是活下来的另一个人。还有人和我说,若是我父亲的疏漏,为何那人活下来了却不说呢?
“我也是一直这么觉得的,我想,那人该不会心虚了吧?我很想问问那个人,可在我出生之前,他就陨落了,死在仙尊的出寒剑下,尸骨无存。”
安无雪快速眨了眨眼。
“……而后我修成大成,即将渡劫,仙尊又驳了我首座之位,说我如今心性不行,担不起此位。可我听说那人陨落前便是落月峰上一任首座,他能担得起,为何我担不起?
“我不喜欢他,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总是带来不好的东西。
“直至今日,师父告诉了我当年种种,我才明白,仙尊才是对的。我不如他万一,如何能担得起首座一位?如何能继他之责?”
安无雪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好像想对宋不忘说很多,却又不知从哪句话说起。
于是他怔愣片刻,只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宋小仙师不必同他比。”
宋不忘笑了一下。
“所以我要去寻我的道了。我向仙尊请命,此生镇守照水剑阵,同宿公子告别完就要出发。”
少年手中掐出法诀,本命剑飞出剑鞘,横于眼前。
他跃上剑身,说:“宿公子,若是来日再临照水,可传信剑阵之中,我必扫榻相迎。”
他不等安无雪回答,御剑离去了。
安无雪站在门前,眺望远方,看着少年身影愈发模糊。
直至瞧不见。
他这才轻揉双眼,合上门回屋了。
-
当晚。
照水城中。
剑阵之危已过,当日因着安无雪告知秦微,秦微出手及时,除了剑阵附近的凡人屋舍,照水城毫无损伤。
天水祭刚过,夜色中的照水城依然点着万家灯火,繁华璀璨。行于长街的人流如同附近东沧海的浪潮,生生不歇。
宋不忘御剑直入城中,守城修士本想拦他,看清他面容与身上的落月峰弟子法袍后,纷纷退开。
他落于照水剑前,缓缓跪下。
远处似是有人家在庆贺喜事,燃了烟火,一道道火花在空中“砰”“砰”“砰”地依次炸开。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于万家灯火中,对着照水剑,磕了三下头。
他不用任何灵力护体,重重磕下,再次抬头时,额间已沁出鲜血。
他神色不变,从灵囊之中,拿出了一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树枝。
——养魂树精。
他向出寒仙尊求借此等至宝,是要做他想做之事。
养魂树精金光大盛。
楼水鸣和宋芜的魂魄刚刚消散于此地,宋芜持续千年的怨气和楼水鸣残魂留下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养魂树精勾连而起。
金光带出当年往事,将千年前剑阵隐下的过往收敛成了一团金光。
宋不忘双眸倒映着金光,掐动法诀,从那指尖大小的金光中拉出回忆。
他指尖并拢,灵力轻动。
刹那间,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光浮出。
他将这份记忆捏出了许许多多份一模一样的。
远天烟火渐歇,广袤的照水城中,灯火暗了一盏又一盏。
星夜倾覆而下,星河流淌过顶天立地的巨剑。
宋不忘仍跪于剑下,身周浮动着一个又一个承载着当年往事的光团。
在他用灵力做出最后一份光团的那一刻,他的灵力本该枯竭,可他身周灵力倏地呈旋涡状卷动,吹动他的发梢,吹入他的衣袖。
凉风入衣襟,他身上灵力蓦地又充沛地流转起来,神魂通澈。
停滞已久的境界顷刻间冲破大成期巅峰,破入渡劫之境。
这一晚,时隔千年,照水城终于又有了镇守一方的渡劫期。
那些承载着往事真相的记忆,被包裹在养魂树精的金光之中,自照水剑四散,随风飘入照水万千生灵的梦中。
大梦一场,眨眼千年。
第39章
清晨。
霜海的飞絮比往日多了一些,长松挺立,挂着些微白屑。
凉风入窗。
安无雪大成期以后,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畏寒,反倒喜欢轻风丝丝缕缕吹拂而来的感觉,入夜不再关窗。
他感受着细风,缓缓睁眼起身,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
好安静。
云皖呢?
云皖虽不知晓他的身份,但是在云剑门之时,云皖便算是知道他有所隐瞒,眼下跟着他,平日里总会问他一些修炼的东西。
他便干脆把云皖当做半个徒弟,常常指点一二。
云皖懂事得紧,总是起得比他还要早,他每日醒来之时,已经能听到院中传来练剑声。
今日没有。
他把手探出被褥,放于细风中。
感受到那因为长生仙灵力影响下比寻常要冷一些的温度,他敛下神思,同先前一般起身披上外袍,慢条斯理地用完清洁术法,这才缓步推门而出。
看到谢折风坐在院中的那一刻,他这才假装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惊讶道:“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