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3
原本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只相框摔得尤为惨烈,表面的那层防尘玻璃碎开了蛛丝般的裂纹,几片不规则的碎碴躺在相框右侧。
那分明是属于他亡夫的遗物,被毁伤成这样,却也不见他眨一眨眼、皱一皱眉。
郁琰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捡。
谁料他才堪堪触碰到了那张相框的边角,一只脚就忽然狠狠地压碾了上来,离他探出的指尖连半寸都还不到。
朝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下这人生了一副很好的皮相,长睫微下、桃花眼、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了一截单薄的腕骨,修长五指上,是明晃晃的一颗铂金钻戒。
这显然是一套对戒,另一枚已经被人从朝冶的遗体上摘了下来,郁琰用一条细链串着,就戴在脖颈间。
很接近心口的一个位置。
这只相框里放的是一张拍立得,无可复制,且意义非凡。纵然嫌脏,郁琰也没有马上把手收回去。
而朝弋就这样慢慢蹲下身,直到与他的视线齐平。
对面那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相纸里所记录的这一天,他其实也在现场。
那一年他才读初二,成绩并不怎么样,因为学校被设为了高考考场,所以他们这些高三年级以外的学生就白捡了两天半的“温书假”。
朝弋才不乐意在家里“温书”,而他妈霍佳瑛忙着逛街聚会,也没空搭理他,于是高考当天他就跑到了花店里,精挑细选了七朵向日葵,让花艺师搭配着给包了起来。
郁琰考了两天,朝弋就在校门口蹲守了两天,和那群焦急等待的家长们混在一处,被盛夏的热气蒸得汗如雨下。
按理说在这么混乱拥挤的人海中,想要找到一个人应该非常困难,可朝弋却总能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他。
他四次见他走进校门,又四次见他走出来,可直到怀里的向日葵都被晒到有些打蔫了,他也依然没能将手里的花递送出去。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会不会根本就不想见我?
会不会嫌我年纪小?觉得我幼稚?
他会不会……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他努力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郁琰附近,然后艰难地张开唇,想要喊住他,可那会儿朝弋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停顿了半秒钟。
再要鼓起勇气的时候,郁琰和他身侧的朝冶说着话,已经越过了那临时围拉起来的警戒线。
“我爸妈在龙庭订了桌酒席,今晚庆祝一下我们家琰琰终于也‘脱离苦海’啦。”
“不用这么隆重,和平常一样就好了,朝叔平时那么忙。”郁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也说不上隆重啊,来的都是家里人,就爸妈、大姐还有姐夫,还有徐叔和杨阿姨我也叫过来了……”
朝弋满腔的勇气顿时泄了一地。
“朝弋,”面前的人皱了皱眉,眼里泛起一点冷光,“把脚挪开。”
朝弋并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盯住他眼,笑容散漫,他不说话,可眼里挑衅的意味却昭然若揭。
这人眉眼生得张扬,无端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给人一种野性难驯又天然纯烈的复杂感觉。郁琰认为,和一个天性恶劣的坏种硬碰硬是不理智的,尤其是他如今还处于下风。
因此郁琰干脆站起身,看似就这么放弃了那张相片。
“这张相片对哥来说,”朝弋不紧不慢地捏起了那张相纸的另一角,明知故问,“应该是很宝贵的回忆吧?”
郁琰没搭话。
朝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架打火机,金属盖弹开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郁琰对上他的眼睛,朝弋则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手里那架打火机。“咔嚓”一声,火光燃起。
“向别人推销商品时应该明码标价,”郁琰说,“你大学念的商科,连这点常识也不懂吗?”
朝弋依然不紧不慢:“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怕我要价太高,把嫂子吓跑了。”
郁琰看了眼他手里行将接近相纸一角的火焰,很清楚这张相纸只不过是附赠品,而自己被他拿捏住的那点把柄,才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我胆子大,”郁琰道,“说吧,什么价?”
朝弋也不遮掩,直白地:“我要你和我试试。”
“试什么?”
朝弋忽然欺近,几乎要撞上他鼻尖,然后他偏过脸,吹灭了火机口里冒出来的火焰。
紧接着,他把那张沾了尘灰的相纸压进了他手心里:“听不懂吗?我要你、和我睡。”
“笃笃笃”,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郁监事,朝副,我是陈经理的助理林捷。”
“进来。”
办公室门并未落锁,林助在得到允许后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地将手头的资料递给了朝弋:“朝副,这个厂子上个月接了九十六笔订单,八成的订单已经发出,但7号那天有两条生产线相继出现了问题,负责人在今年年初提出离职,又刚好碰上前副总出了意外……您可能得抓紧时间过去看看。”
朝弋收了资料,随即朝着郁琰一挑眉:“走吧郁监事,带我过去看看。”
郁琰的司机兼助理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朝弋上车后套了他几句话,得知了他是和郁琰同一所大学毕业的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