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羁绊43
她说不下去了。
慕仁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意外地全是包容与慈祥,说出的话却足以让人胆战心惊:“阿尔巴尼亚树林茂密,多毒虫蛇蚁,荆棘满布,小径丛生,实在不适合游山玩水。”
“我不会去,”慕羽柔声说,“这个夏天不会去那里。”
慕仁仍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小羽,连生命都不会永恒,更何况是其他东西。权力更是如同厉火,力量强大,却少有人能驾驭。厉火也很难熄灭,一旦形成,只有毁天灭地。”
他转头不再看她,反而看着窗外聚堆打转的一只只萤火虫:“当年给你取名为羽,也是希望你早日生出羽翼,脱离樊笼。”
这个暑假慕羽终究哪里都没有去,她甚至在开学前几天才出发前往英国。爷爷一反常态坚持将她送到了机场。
两个多月时间他的身体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一天天地持续消瘦下去,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汲取他的生命力。
沈栖桐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满怀忧愁而来,又更加忧愁地离开。
连灿烂的阳光都和回家那天一模一样。
“您可以不用来送我,”慕羽偏头看着阳光一寸寸在玻璃上倾泻,她不愿意回头,因为那样她不得不面临注定的结局,“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很多事。”
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极低。
“是啊,你长大了,大到能够自己做出选择了,”慕仁拍了拍她的肩,感受到了她的颤抖,“还记得你三岁时养的那一窝兔子吗?”
他突然说起了看似无关的话题。
慕羽死死盯着在玻璃上跳动的光束,不愿意看其中所倒映的影子:“爷爷,不要说了。”她不再颤抖,吐出的字眼中也不见哀求,每一个字都阴冷得像刚从古墓里刨出来的。
慕仁没有回应她,自己接了下去:“我们在山上散步时捡到了这窝兔子。只有一只刚刚生产的雌兔和五只幼崽,眼看就要活不成,你求着把它们抱回去养,我答应了,认为养兔子的过程能教会你很多东西。”
他停在这,久久没能继续。如果此时慕羽能稍微偏头,哪怕仅仅瞥一眼玻璃中的倒影,就会发现慕仁同样扭过了头不再看她。爷爷全身都浸在了光中,仿佛下一秒就能随光消散。只有她单望着玻璃上跃动的光点,全然不知自己正蜷缩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中。
“你原本认为养兔子能教会我什么?”她从古墓中挖出更多陪葬的词句。
“每天功课再多再累你都不忘给兔子喂食,精心照顾它们的起居。兔子越来越肥硕,也越来越不爱动。最初我以为是圈养的缘故,打算劝你是时候该将它们放归自然,即使要忍饥挨饿,风餐露宿,但那才是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慕仁无视了她的发问,“直到我发现每只兔子身上都有法术的痕迹。小羽,你应该知道法术所留下的痕迹最不容易遮掩。”
她开始转动手上的戒指:“爷爷。”
“每晚你将雌兔用图钉钉在墙上解剖,强迫它的孩子看着,再用自己学到的法术治好雌兔,周而复始。”
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是那样的漫长,慕羽却没再着急。她转动戒指的速度越来越快,盯着越来越弱的光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此时的表情:“那时我小,不懂得尊重生命。是您教会我善待同情世间每一条存在的生命,正视他们的喜,他们的哀,他们的不易。”
“你当时说,‘我只想看看它们是否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思想’”慕仁终于缓了过来,还是没理会她的回应,“孩童的残忍是无知因而无畏,真正的邪恶是无悯因而无敬。”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羽等了很久,直到确认他似乎真的再无话可说方才停止了对手上戒指的摆弄。一片乌云恰好盖过了太阳,跳动在玻璃上的光点再看不见了,她的声音却逐渐开始有了暖意:“您说无知不可怕,从无知到有知是一个过程,如顺风扬帆,水到渠成,可从无悯到怀悯是一场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爷爷,我一直在修行怜悯,我学着您的方式去善待每一个人,我对每个人笑,对每个人温柔又包容,我随您为留守区的孤儿讲故事,教他们生存之道,但谁又来怜悯我?”
闭上眼似乎更容易使眼泪流下来,只要产生第一滴之后的事便同样顺风扬帆,水到渠成。她小声呜咽:“我以为应该包容下他们的欺负,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再没养过兔子。”
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头,她始终不愿看,继续将自己埋在阴影中。
“其实我一直为你骄傲,小羽。你再没养过兔子。”
阳光再次稀释了一部分乌云。
出发时间快要到了,慕羽这时才扭头,泛红的眼眶像是在阳光下的错觉:“真的吗?”
爷爷正看着她,眼中的包容坚定几千个日夜都不曾改变:“你再也不会养了。”
他用了肯定句。
“再不会养。”慕羽接下了这句肯定,却低头错过了那几千个日夜都不曾改变的,从不责怪她的眼神。
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心,那是一枚玉佩。在阳光的折射下玉石褪去了石头的坚硬,反而更像是一杯醇香的美酒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