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_分节阅读_第99节
东珠啐了陈东海一口:“呸,姆妈说了这是家里补给我们三个的嫁妆,姊妹的嫁妆你也好意思抢?你脸真比马桶还大,我被你卖到黑河十五年,这点金子三千块,一年不过两百块,一个月十八块钱,你买得到人替你去?你要还是个人,还有一丝良心,这钱就该你自己掏出来补给我才对。我可不像陈东兰好说话,两百块就买她走一辈子。”
陈东方讪讪地看向西美:“大嫂,我们就觉得姆妈这碗水总得端端平是不是?大哥为国家做了几十年贡献,再苦再穷也一直给大姐二姐寄钱,临了只分到那么点钱,也太不像话了。”
西美一噎,刚觉得东珠说得也不错的心又被墙头风吹了回去。
斯江拉了拉西美的衣角:“姆妈——”
“你先回外婆家去,大人的事你别管,还有这个事谁也别说啊,跟你舅舅和景生也不许说。”西美把斯江往外推,斯江开春后蹿了个子,已经只和她差个三四公分,她推了两下没推动,拿眼瞪斯江。
斯江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走到床边问:“三叔叔,这个金子是阿爷阿娘的吗?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陈东海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你阿爷阿娘的!小孩子不懂别瞎问,回去回去。”
“既然是阿爷阿娘的金子,阿爷阿娘想给谁就给谁。房子那个证不也没写嬢嬢们的名字吗,说是尊重逝者遗愿是吧?”斯江声音虽轻,有点发抖,却很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陈东海,看得陈东海不由自主地转开了脸。
阿娘哭着把斯江拉入怀里:“囡囡啊,你嬢嬢们命苦啊,你阿爷才留了这些给她们当嫁妆的,这房子将来要留给你爸爸和两个爷叔的呀,所以我不好把她们名字加上去,阿娘也没办法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东兰被挤在一旁,嗫嚅道:“这一碗水不是蛮平的吗?”土地证上的名字她是不去争的,但这个三根小黄鱼她无论如何是不会让的。
西美脸色难看,到底没开口说斯江,她还是要脸的,陈家三个姐妹同她跟南红比起来,不知道要苦多少,就算整条万春街里,东珠说得也对,要是几千块就能买人一辈子换来自己的好日子,谁不买?谁又肯卖?这点补偿既然是老头子老太太要给的,她是媳妇算是外人,不该去置喙什么。
“我和东来没意见。”西美走到东珠和陈东方中间,两边看了看:“姆妈说了是嫁妆,就该是大姐她们的。东方,我们三家都是国营事业单位的双职工,靠自己一双手过日子,不该靠爷娘对吧,就算这个不给大姐她们,也该姆妈自己收着。”
东珠拔出菜刀在手里霍霍转了两圈,笑成了朵花儿:“哟,我就说咱老陈家就只剩大哥大嫂一家还算是体面人,瞅瞅瞅瞅,陈东海你臊不臊得慌!”
西美代表东来发了话,儿子们的阵营立刻倒了旗,再闹就整条万春街都知道陈家有小黄鱼了。陈东方想得远,当即偃旗息鼓表示大嫂说得有道理,陈东海独木难支,最后气得蹲在文化站门口抽了一整夜的烟,四点钟遇到出去买菜的顾东文,吓得问了一声早逃得比兔子还快。
可惜棚户区房子的楼板就这么厚,再小的动静也瞒不过楼上楼下。东珠三姊妹走了没半天功夫,万春街就传出她们带走好几根小黄鱼的事,这可比捉奸死人更加了不得,大家看陈家人和顾家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各种道听途说满天飞,有说陈阿爷当年买房子就请了金司徒庙的严道士看风水,果然赚得盆满钵满,谁肯搬去单位的破公房,又有说严道士技艺不精,只顾着看财位,损了陈阿爷的寿元,没享到福气。
西美糟心得很,赶紧买了车票要带斯南回疆,说这几年放假就都不回来了,毕竟来回一次就得把两个月工资交给铁路系统,不偿算。更糟心的是陈东方和陈东海两家火速搬回了万春街,钱桂华和李雪静为了抢阁楼又斗了一回。西美想不通他们这么孝子孝媳的要做给谁看,顾东文笑吟吟地一怔见血:“你婆婆既然拿得出九根小黄鱼给三个姑娘,至少还有九根是留给儿子的。他们都比你精刮。”
精刮这两个字太低俗,西美不屑与之为伍,如今婆婆身边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挤了七个人,夜里客堂间里行军床沙发上全睡着人,早晚要忙两顿饭,阿娘连缅怀陈阿爷的时间都没了,只好把陈斯好继续放在顾家。
——
生和死这么大的事,被日子消磨消磨,再大的悲喜很快也就淡漠远去。到了五月中,家家户户晒出棉袄大衣厚被子,弹格路上的竹躺椅一日多过一日。顾家的门帘换成了薄格子布,床上换了草席,斯江还没学会游泳。
景生去医院复查拍片,骨头恢复得极好,要不是长长的伤疤和钢钉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受过那么重的伤。学校言而有信,田径队篮球队都对他敞开大门,景生和顾东文商量了一下,进了田径队,个人项目容易冲得出成绩,篮球队是集体项目也更容易受伤。眼看六月中游泳课就要考试,还不会换气的斯江抓住景生履行承诺教她学游泳。
景生硬着头皮答应了,板着脸把丑化说在前头:“吾脾气勿好,看到笨的人肯定要骂的。”
“嗳?我又不笨的喽。”斯江把泳衣绷紧了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好像要买新泳衣了,这件紧是紧得来,穿要穿半天,每趟脱下来的时候比蜕皮还难,别人都洗好头了我还没脱掉,皮都疼死了,最后只好乱七八糟冲一下快点出去穿衣裳,总不能让一车子的人等我一个,难为情死了,还浑身都是消毒水味道,难闻得要死。”
景生把手里的书“啪”的一合,眉心挤出个川字,觑了斯江一眼,见她还在念叨:小舅妈送的这件泳衣真好看,百货公司里的款式和面料都不灵,要么勒一勒再穿个一年算了,料子这么好应该不会崩开吧,下星期她干脆先把泳衣穿在里面,上午两节课熬一熬就不去上厕所了,这样一进游泳馆就省得换衣服,啊呀,我怎么这么聪明睿智呢,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妙招……
斯江拿定了主意刚想让景生表扬表扬自己,却见这人三步并两步蹿上了阁楼,还丢下一句话:“侬实在太啰嗦了。”
啰嗦?斯江反省了一下,嘟着嘴把泳衣收进袋子里:“真是的,别人求着和我说话我还懒得说呢。”她朝阁楼上喊:“阿哥,吃好饭就去啊,我就靠你了!”
景生在阁楼上东摸摸西摸摸,对晚上的游泳初执教有点焦虑,怪只怪那人作文太好,说什么都自带场景感,害得他脑海里差点出现了绝对不该出现的画面。对着老虎窗外突然亮起的路灯,景生双手紧紧按在书桌上,眉头紧锁了五分钟后,有了一个完美的教学计划。
第163章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景生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斯江游泳,仿佛回到了令人窒息又忍不住捧腹大笑的篮球场边,明明是手长腿长跳舞极优美四肢很协调的一个人,在水里游蛙泳的时候,下巴离水面十公分,死也不敢入水,划水和蹬腿同步进行,在浅水区每扑腾三下就站定了朝池边张望,脸上一副求表扬求鼓励觉得自己已经会游只差换气的表情。
“你试试自由泳我看看。”景生蹲下身,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住了半边脸,怕自己下巴笑得掉下来。
斯江展开双臂,袅娜多姿地拨开水走了过来,笑弯了眼:“我不会自由泳,老师说蛙泳能行了,到底怎么换气呀?我这么觉得我都不用换气的。”
景生幽幽地点头:“呵,你脸都不碰水哪用得着换气呢。”
“我这样也可以游好几下的,刚刚你看到没有?游出去蛮远了对吧?就是游着游着人会竖起来。”斯江是真的很纳闷,她明明看到一位老太太这样很悠闲地从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到这头,多方便啊,不用洗头。可惜老师偏把她往水里按让她换气,气没换成,消毒水喝了好几口,头发也不得不洗。
“阿哥,你不下水怎么教我游泳?”斯江好奇地趴在池边,伸手去够景生的脚踝,笑道:“下来吧,覅偷懒,什么远程教游泳肯定不灵的,咦,你是不是腿伤不舒服不好下水呀?”
她小半个身子压在池壁上,从脖颈到胸口一片挂着水的白腻起了丘壑,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闪闪发光起伏荡漾,旁边准备捏着鼻子反身跳水的男生看得目不转睛,人没跳起来,“嘭”地一声,膝盖直接撞在了池壁上,掉进水里哀呼呛咳。斯江被砸了一头一脸的水,扭头怒瞪了对方一眼,刚要对景生抱怨,一件白色老头衫罩在了她头上,她手肘撑地,仰头去扯,却被景生一顿搓揉,替她擦脸的手真大,一巴掌就盖住她整个脸,温温热热的。斯江隔着半湿半干的衣服突然明白为什么猫猫狗狗喜欢被挠下巴了。
景生手一顿,托住斯江毫无预兆往下沉的下颌,这个人的头居然还挺重的,他刚要把汗衫拎起来,斯江蒙着汗衫歪着脑袋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地问:“阿哥,我这样像不像小狗?哈哈哈。”
“你本来就属狗的。”景生扯下汗衫,把她脑袋霍地掰正扶牢:“下水去,我马上下来。”他话还没说完,斯江忽然毛毛躁躁地噌地一撑,几乎是倒栽进了水里,一米二还不到的深度,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在水里歪着扭着,手脚乱挣就是站不起来,一股股气泡直往上冒。景生立刻丢下汗衫跳进泳池里,拽着她两条细胳膊把人提出了水。
“别慌,这是浅水区,你站好了,站起来就没事了。”景生手忙脚乱地挂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腿往下掰,再把死死贴在自己胸口的头往外推,“呛到水没有?”
斯江点点头,只觉得自己七窍流水,眼睛嗓子火辣辣地疼,又惨又丢人,脚踩到池底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心跳得极快,刚才那种感觉太恐怖,完全失重,身体不听话,再怎么挣扎都往右边倒,然后像个歪陀螺似的打着转,人被无边无际的水包裹着,什么也看不清摸不着够不到,小时候第一次下水也这样,被小舅舅从水里拎起来后她就特别怕水,无论如何脚要踩到地,眼睛要看得见水面和其他人,如果可以,她希望用走的而不是用游的完成游泳课期末考试。
“你是不是很怕水?”景生把汗衫递给斯江擦脸。
斯江继续单脚跳了几下:“嗯,特别怕,所以你们拷浜捉小龙虾我都不下去的,拷浜那次你把推到烂污泥里我恨死你了,哼!阿哥从小就老坏格,对我特别坏!”今天当然也怪他,谁让他刚才把她当小狗一样揉,然后整个胸膛连节目预告都没有的就那么突然袒露在她眼前,还有两点粉扑扑的滴滴头,吓死她了,要命哦,不该看的都看到了。但是伊脑子肯定坏忒了,整个游泳馆的老头男人男孩谁会穿着上衣来游泳啊,夏天的弄堂里到处都是光膀子的老头爷叔走来走去,肉山肉海的,她也从来没注意过,肯定是因为刚才离得太近了,而且是阿哥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她会被吓一跳也是正常的,嗯,没毛病,就是怪他不好。
“谁推你了。”景生丢下她去边上拿水壶,垂眸抿唇警告自己不能笑,笑了这家伙要炸毛,拿了水壶刚一转身,就和斯江撞了个正着,她一张脸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横眉毛竖眼睛很凶的样子。
“你还不认?!你你你,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吃了一嘴烂污泥。”斯江气势如虹地把手里的汗衫罩在景生头上还了他一顿搓,当小狗的感觉不错当主人的感觉果然更好。
“快点教我游泳,时间都被你浪费掉了。明天竞赛班还要测验呢,快快快。”斯江站在池边朝景生挥手,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景生无奈地放下汗衫叹了口气,深深地担忧起自己的游泳教练生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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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春夜是这座城市最迷人的时候,不冷也不热,和煦的夜风把广玉兰的香气吹得忽浓忽淡,万家灯火的上空一片浅浅的亮,马路牙子上比白天更加热闹,看报的下棋的打牌的轧山河的,市民夜生活十分丰富。
斯江和景生踢踏着拖鞋拐进弄堂。
“阿哥,看,朱家阿爹的枇杷熟了。”
景生手一抬,摘了几个下来:“都被鸟啄过了。”
“啊呀,我看看。”斯江连呼可惜,“怪不得没人摘,朱家老爹爹肯定回苏州乡下去了,老早他都要拿布袋子把枇杷套起来的,这个枇杷是苏州东山的白玉枇杷呢,可好吃了,古时候只有皇帝才吃得到。”
“斯江啊。”
西山墙二楼的玻璃窗被推开来,朱家阿奶笑着朝他们俩招手:“景生会得爬树伐?上头还有一眼眼枇杷,我看看还是好的,帮我摘点下来,老头子回乡下头去了,没宁弄哉。(没人弄了)”
景生提着朱家阿奶丢下来的竹篮子爬上了树,枇杷树叶轻拂在他手臂上,有点痒,他摘了几串,低头往树下看,斯江笑盈盈地仰着头问:“有好的吗?有没有被鸟啄过?”路灯透过婆娑树叶在她脸上落了斑驳淡金的光点。景生用力把树枝摇得簌簌响,熟透了或是被鸟啄烂了的枇杷哗哗往下掉。斯江左等右接笑得不行,鼻子上额头上也被砸中两下。
惊心动魄的好看在摇曳的树叶中被模糊掉了,景生又往上爬了一点。
斯江蹲在地上挑拣了三五个样子还行的枇杷。
“嗐,又找到有一个好的,阿哥,你再摇摇看,摇啊摇啊,用力点。”
枇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地,朱家阿奶拎着两只小矮凳走了出来:“斯江啊,覅客气,直接吃好了。汏都用勿着汏格,皮好剥来兮,甜得勿得了,来,吃枇杷。(洗都不用洗,皮很好剥,甜得不得了……)”
“景生,差勿多就下来哉,下来吃枇杷。”朱家阿奶抄起扫帚把斯江拣出来的烂枇杷直接扫到树根下头:“唉,你们早些天来采就好了,八十斤枇杷,起码烂忒七十斤,你朱爹爹就是只猪头三呀,叫伊下个礼拜再回乡下头,伊就是勿肯(让他下星期再回乡下,他就是不肯),浪费哦。噶好格枇杷天天落下来(这么好的枇杷天天掉下来),隔壁黄家的一群鸡天天来吃,真是可惜啊。”
斯江深表羡慕:“啊呀,黄阿婆屋里的鸡真幸福,做鸡也蛮好的。”
树上传来景生的轻喝:“侬又瞎三话四啥么子经。(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斯江吐了吐舌头锁着肩膀笑了,新时代有新时代的不好,自从大姨娘说了广东香港的那些拍案惊奇后,连鸡这个字都变得敏感了。
“阿哥,快下来吧,下来吃枇杷。”斯江笑着谢过朱家阿奶,灵巧地替她也剥了两个。
景生跳下树,把大半篮子幸存的枇杷交给朱家阿奶,接过斯江手里剥好的两个塞进嘴里。
“阿哥看,这个皮一撕就掉,比我脱游泳衣便当多了,赞得勿得了。”斯江举起手里的枇杷炫耀,三条半月形的枇杷皮舒展在果肉下面。
景生差点把枇杷核吞下了肚,这人真是跟游泳衣过不去了。想到今晚失败的游泳课,景生觉得嘴里的白玉枇杷都不甜了。
——
顾阿婆躺在灶披间外头的竹躺椅里吃景生斯江顺回来的枇杷,问景生:“你爸是说要请卢护士来家里吃饭对伐?”
“嗯,礼拜天中午。”景生往半挑子热水里加了半挑子冷水,靠在水池边上看斯江洗头。女生真是麻烦,又不是上游泳课要赶时间回学校,明明说了让她在游泳馆里慢慢洗,她胡乱冲一把就出来,回来还要洗一遍。
“阿哥,好了,帮我冲一冲。”斯江闭着眼睛喊。
温热的水从壶嘴里慢慢倾泻下去,斯江手指顺着梳下去又插上来,肥皂泡依依不舍地同她的手指和头发告别,有一些过于狡猾,腻在了发脚和耳后。
“下头。”
斯江反手撸了两下。
“这里。”景生忍不住伸手把她耳朵后面顽固不化的一线泡沫搓了去,“等一下,再冲一壶水。”
“毛巾毛巾!”斯江眼睛里进了水,伸手乱抓,揪着景生的汗衫熟门熟路地扯过来擦了一把脸,头一抬,脑袋撞在景生下巴上。
景生黑着脸,甩掉一下巴的水,进了灶披间去装热水,倒了一半,听见外头斯江问顾阿婆:“外婆,礼拜天卢护士来的话,我们吃鸡吧?”
景生手一抖,热水洒出来,溅在了自己腿上。算了,陈斯江作文写得好,脑子其实笨得很,聪明面孔笨肚肠就说的她,戆呵呵的。
“不要乱说和鸡有关的词。”第二天上学路上,景生好心提醒斯江。
“为撒?为撒?为撒呀?鸡哪能了?”斯江抱住景生的腰抻着脖子去看他的脸色,见他拧眉抿唇很严肃的样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愤愤不平,“鸡到底做错了什么呀,真塞古(可怜)”
景生对鸡的难处表示理解,然而对她的问题表示无解。
第164章
卢护士礼拜天拎着水果糕点来了万春街,顾东文十一点半把店里的事安排妥当,回万春街烧饭,没搞鸡,搞了一只酱鸭。
朱家阿爹昨天从东山回来,拎了一对鸡夫妻两只鸭兄弟,鸡夫妻命好,被朱家阿奶留下来准备明年吃自家的枇杷,势必要让甜枇杷不流外鸡肚,鸭兄弟有难同当,刺啦两刀,开水烫好毛拔光,一只被送到了顾家,谢谢景生和斯江前些时帮了朱阿奶大忙。
这两年流氓阿飞越发猖狂,光天化日的马路上抢包抢表调戏女同志,甚至连老头老太的米袋也不放过,上个月隔壁康家桥就有位老太太抱牢廿斤大米不松手,被流氓踢下马路摔断了盆骨。朱家阿奶去买大米,手腕上晃荡的小钱包被两个小阿飞盯上了,冲上去就抢,景生正好路过,轮着书包把两个小阿飞揍得屁滚尿流,又和斯江一起护送朱阿奶去粮油店买好大米帮她背回了万春街。
托两小的福,这只鸭子得以被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顾老板亲手处理,也算死得很有排面,端上来时浓油赤酱红得发亮,咸中带甜软而不烂。景生和斯江吃好中饭识相地结伴去新闸路的区图书馆温书,家里只剩下顾阿婆顾东文和卢护士三个大人。
顾阿婆满心欢喜,越看卢护士越满意,八宝攒盒推倒她面前,问她是吃咖啡茶还是碧螺春。卢护士腼腆地谢过,瞄了顾东文好几眼。
“有个事体,我们要跟姆妈你说一下。”顾东文笑递给她一杯温水,又给顾阿婆泡了一杯浓茶,就势坐到亲娘身边。
“说呀说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顾阿婆心花怒放,等着儿子开口说结婚的事,她虽然家底薄,不像陈家拿得出小黄鱼,但东文北武和南红一直有给她钱,她也替东文和北武攒了一笔老婆本,偏偏北武和善让一切从简怎么也不肯拿,现在总算有机会用在东文身上了。高兴之余又有点唏嘘,苦尽甘来的滋味真让人心里难受啊。
“我和卢佳不打算结婚——”
“好好好——啊?你说啥?”顾阿婆差点把茶杯打翻了。
“我们商量过了,结婚离婚都是一堆麻烦事,两个人合得来就这么处着。”
“那,那请客吗?请客总归要请客的吧?”
“不结婚不领证不请客不住到一起。”顾东文看着老娘的脸色越来越僵,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我就和卢佳这么过下去了。”
顾阿婆瞠目结舌,半晌后看向卢护士:“小卢,你不要怕,我家老大虽然犯浑,但他真不是个流氓,是不是他逼你的?”
“没,东文没逼我,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卢佳红着脸说,她其实跟顾东文提出来的是不再见面了,免得耽误他找对象,因为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结婚了,上一次婚姻太可怕,离得太辛苦。没想到顾东文特别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