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_分节阅读_第56节
善礼笑得不行,在她手掌心里响亮地啵了一记:“我是你周叔叔,不是别人。”
斯南叹了口气,撸了撸他的大手:“唉,那没办法,你现在就是别人呀。”
善让笑倒在北武身上:“南南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好玩。”
斯南点点头:“这我也没办法呀。我就是这么惹人喜欢。”她得意洋洋地回到矮桌边,抱住斯江的手晃晃:“对伐阿姐?”
斯江一脸认真严肃:“当然!”头一低就亲了斯南一口,妹妹真乖真聪明,昨天她说的话妹妹全记住了。
景生默默转开眼,他也没办法,没办法看下去了,一个是活宝,另一个嘛,呵呵,反正全世界就她妹妹最好。
吃完早饭,善让用二十个萝卜丝馒头换下了西美送善礼的那件羊毛衫,皆大欢喜。顾西美来的时候,顾阿婆正往小蛇皮袋里塞馒头:“这二十个,萝卜丝和豆沙一半一半,给平平、星星带回去。宁宁喜欢吃肉馅的,是那个红绳子扎的口,你别搞错了。”
斯江把两瓶乐口福拿过来:“这个给你们带回去喝。”
景生撑开那两个装了水果糕点零食的的网袋:“放一起吧,好拿点。”
“好了好了,你馒头就不要拿了,上海人只喜欢吃包子,嘉定那边出小笼馒头的,谁要吃我们这种扬州馒头。你还用这种袋子装,龌龊色了,难看伐?”顾西美皱了皱眉。
“哪里龌龊了?景生洗得干干净净的,里里外外晒了三天大太阳。”顾阿婆瞪了她一眼:“就你死要面子,平平,你喜欢吃阿婆家的馒头伐?”
沈青平三个毫不犹豫地举手:“喜欢!好吃得不得了!”
顾西美吁出一口闷气,把两个尼龙袋扎好,转头看见周善礼,便有点尴尬,打了招呼说了一堆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辛苦了。周善礼笑嘻嘻地说:“你们家的馒头比包子和小笼包好吃多了。”
斯南满意地勾住善礼的手臂:“就是!周叔叔你真是火眼金睛,好吃一百倍有没有?”
“有!”善礼笑着揉揉她的卷毛,想到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狗,真好摸。
顾西美勉强笑了笑,把两个蛇皮袋也归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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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小伙伴,逛完城隍庙,回到万春街时已经时近黄昏,精力旺盛的斯南挑了一袋子窗花摔炮仙女棒什么的,硬要拖着景生和斯江去康家桥找赵佑宁。景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套了件老工作服去帮忙做晚饭,斯江没磨得没辙,只能说好送一下礼物就回来。
“南南,见到赵家爸爸妈妈要有礼貌,不要随便说话,不要说奇怪的话。”
“哦,什么叫奇怪的话?”
“那个扎针的事,千万别说哦。”
“为撒?”
“嗯——他姆妈会生气,很很很生气的那种。”
“她还好意思生气?”斯南想不通了:“宁宁哥哥这么好,他姆妈对他这么坏,应该是宁宁哥哥生气呀。”
“唉,你还小,反正就是不能说,这是个秘密知道吗?”
“大家都知道的还算秘密?”
“你不答应那我们就不去了。反正过了年轮到外婆家开小小班,他也会来做作业的,你再给他吧。”斯江作势把斯南往回拉。
“好好好!”斯南屁股快赖到地上:“我不说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第95章
康家桥的光景和万春街差不多,热闹喜气,很有过年的氛围,11弄18支弄还有个文雅的名字:怡庐,里面大多是红砖造的两层楼房,虽不及石库门气派,却比棚户区的铁皮木头房子强了许多,路边两排水泥台也少有破损。
一拐进支弄,远远就听见钢琴的叮叮咚咚声,斯南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起来:“肯定是宁宁哥哥在弹琴!”
赵家门洞的门铃响了好几遍,钢琴声断了两拍,又继续响起。斯江有点懊恼:“还是算了吧,打扰到别人练琴不太好。”
门吱呀开了。吴熙眉头微皱:“你们找谁?”
“赵佑宁妈妈好,我是陈斯江,上次来你家打电话的。”斯江露出礼貌的微笑:“我妹妹从阿克苏回来了,我们来给赵佑宁送一点东西。”
楼上的琴声卡了卡。吴熙唇边的法令纹又深了点,她垂眸淡淡地扫了斯南一眼:“哦,不用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
斯江看出人家并没有要让她们上楼的意思,脸上一红,便从斯南手里把袋子拿了过来:“就是一点鞭炮烟花——”
“阿姨,宁宁哥哥在家吗?”陈斯南突然退后两步扬起头朝着楼上窗户大喊:“宁宁哥哥!我是南南呀,我给你送礼物来了,我能到你家喝杯水吗?”
斯江和吴熙面面相觑,两个极要面子的人齐齐涨红了脸。停在中间的袋子晃荡了两下,被吴熙伸手接了过去。
“谢谢了。”
隔壁几只门洞里进进出出的邻居笑着跟吴熙招呼:“啊呀吴老师,你家宁宁人缘真是好,噶小的小朋友还特意上门来送礼。”
吴熙弯了弯嘴角,尽量压下烦躁和不耐,犹豫要不要让她们进门算了。
“好了南南!我们回去了,回去喝水。”斯江把斯南往外拖。
楼梯咚咚几声,赵佑宁急切地喊道:“陈斯江!南南,上来呀。姆妈——”小小少年一颗心吊在了喉咙里,生怕姆妈把自己的朋友拒之门外,她常常这么做。
“不了不了,你弹琴吧。”斯江客套地说。
“好的,谢谢宁宁哥哥。”斯南挣开斯江的手,直接从吴熙身边挤了进去,还不忘抬头笑眯眯地说:“谢谢阿姨。”
斯江红着脸低声道歉:“对不起,打扰了。”
“进来吧。”吴熙让开身子笑了笑:“你妹妹倒不怕生。”
斯江脸上烧得发烫,她明白赵佑宁妈妈这是嫌南南没规矩不懂礼数。
“我妹妹待人热情大方,大家都喜欢她。”斯江声音虽轻,却很坚定。谁不喜欢阿妹,肯定不是阿妹有问题,是那人有问题。
楼梯上的斯南一扭头:“不生不生,可熟了,我都来过好几次了。”
吴熙眼皮一跳,看着她顶着的那头扎眼的卷毛,问斯江:“你妹妹几岁了?这么懂事。”
“阿姨,你直接问我好了呀。我六岁了,已经读完一年级啦。”斯南笑得眉眼弯弯。
斯江也回头笑了笑:“我妹妹年龄最小成绩最好,一直是全班第一。”
吴熙的右眼皮又跳了跳,等下大概要贴张红纸压一压。
——
赵佑宁热情地招呼斯江斯南坐到沙发上,倒了两杯温水,兴冲冲地打开零食盒子:“南南喜欢吃盐津话梅伐?这个南瓜子也好吃。斯江你看看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吴熙把袋子放到茶几上:“这是她们送给你的。”
赵佑宁打开来一看:“太好了,我正好没摔炮,你们明晚去哪里放炮仗?我们一起吧。”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商量起来。
吴熙到房间里给自己跳个不停的右眼皮贴了张红纸片,随手拿了本杂志翻了翻,翻了几页听外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索性又走了出来。
“宁宁。”
“宁宁?”
“赵佑宁!”
赵佑宁霍地站了起来:“姆妈?你叫我?”这是第三声了,他本来想装没听见的。
吴熙走到钢琴前,把谱子翻得哗哗响:“吃晚饭前要把巴赫十二平均律弹好,还不抓紧?”
斯江站了起来:“那我们先回家了,赵佑宁明天见。”
斯南眼珠子一转,甜甜地笑了:“宁宁哥哥,我从来没见过人弹钢琴,我能看你弹吗?就看一会儿!”
吴熙眉头皱了起来,这种小新疆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今天她要好好和宁宁谈谈,不能和这种小孩子往来,学坏太容易了。
斯江很为难:“下次吧,南南,练琴要专心。”
赵佑宁溜了一眼姆妈,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可以的,我给你搬张椅子,你坐着看,不过我弹得不好,你别笑话我。”
吴熙翻谱子的手停住了。
斯南坐到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东看西看,发现钢琴上有一个杏花楼的月饼盒子,她觉得盒子里肯定装着那个又粗又长缝被套的大针,她姆妈就喜欢用月饼盒子装针线。斯南喊了一声吴熙:“阿姨,你是钢琴老师吗?”
“嗯。”吴熙手指在钢琴上轻轻敲了敲。
“你看着就特别温柔,不像我姆妈,我写个字头歪了她都要打我,唉。”斯南幽幽叹了口气。吴熙眼皮跳得红纸都压不住,疑心她们知道了什么,又觉得不可能。
赵佑宁眼角留意到斯江就站在旁边,手指动了动,鼻子上冒出了一点汗,深深吸了口气:“那我弹啦。”
“嗯。”吴熙看着儿子搁在琴键上的修长手指:“来,还是分声部练习,指法注意别出错,音色区别开来,每个声部都不同,记住了吗?”
赵佑宁连续弹了三遍,除了第一遍一只手完成三个声部的演绎略有瑕疵,其他几近完美,最重要的是他对乐曲的理解十分精准,在他这个年龄堪称罕见。吴熙更加肯定儿子的确继承了自己的天赋,应该往专业路上发展。因为这个,她看这两个不请自来厚脸皮的观众顺眼了许多,甚至答应了赵佑宁的请求,从冰箱里取出了一块光明中冰砖,分成三块,插上奥地利带回来的巧克力华夫饼干,又把香蕉剖成两片,摆在旁边,告诉她们这是外国很受欢迎的一种甜品。
“香蕉船?”斯南一口接着一口:“谢谢阿姨,我好想也有你这样的妈妈,又漂亮又年轻又温柔,会教钢琴,还会做这么好吃的冰淇淋,太好吃了。宁宁哥哥,你好幸福啊。”
吴熙看她顺眼了不少,被她夸得笑出声来:“你这小姑娘,吃冰淇淋长大的?嘴巴也太甜了。”
“阿姨,宁宁哥哥弹得太好了,他下次练琴我还能来看吗?我保证不发出声音,我就悄悄地看。”斯南嘴边糊了一圈雪白的冰淇淋,看上去滑稽得很。
吴熙犹豫了一下,瞥了斯江一眼:“宁宁你自己说吧。”
“你们有空就来,我一般上午十点练一个半小时,下午四点练一个半小时。”赵佑宁也一身轻松:“真奇怪,好像你们在旁边,我比平时练得还顺利,真的。”
回家路上,斯江把赵佑宁姆妈的言语表情小动作掰碎了分析给斯南听,婉转地告诉妹妹人家其实不乐意接待她们,不乐意她们打扰赵佑宁练琴,甚至不喜欢赵佑宁和她们做朋友。斯南毫不在意地晃晃头:“没关系呀,我又不要她喜欢我,我就想保护宁宁哥哥,不让他被坏妈妈扎针。”她得意地笑了起来:“就算她请我们吃香蕉船她也不是好妈妈,我骗她的。”
斯江:???!!!
这后来成为陈斯南独特的人生哲学:结果才重要,过程嘛,可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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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美在车上睡着了。她带着四个孩子大包小包地从沙井子搭拖拉机到阿克苏,再坐卡车到乌鲁木齐,火车上颠簸了五天,一回到家又因为斯江和家里人闹了不痛快,心神俱疲,送完朱镇宁和沈家兄妹,那根绷到极限的弦突然断了,说不出的累,国道上运货的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汽车走走停停,眼皮也跟着直往下掉,她努力把头竖起来,却怎么也扛不住席卷而来的睏意。
周善礼也没想到送三个孩子能耗这么久,路上他和顾西美寒暄了几句,聊了聊斯江她们几个,再礼貌性地互相吹捧了一番对方的弟弟妹妹,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收音机开了关关了开,烟也抽完了一整包,他打了个哈欠,摇下车窗,拿出最后一根烟来点上,路灯已经亮了,这个红灯已经停了三次,还离路口遥遥无期,外面一片嘈杂匆忙,自行车大军贴着车身擦过。寒风苍茫,呼啸着卷进车内,吹走了他的睏意。开车的人最怕乘客睡觉,封闭的小空间里睏意比任何传染病都要厉害,眼皮完全不听使唤。
车子一动,开了五米又停了,一阵风扑进来,烟头的微光略暗了一秒,又亮了。善礼侧头看了两眼副驾上的西美,伸手把扔在后座上的军大衣扯了过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她仰着头,往左靠在车玻璃上,眉头拧得紧紧的,嘴唇微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侧面看上去和顾北武很像,秀致得有点冷漠。有斯江斯南那样的女儿,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如意。周善礼摇摇头,他这两年是有点羡慕顾北武的,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做不了自己的主,去哪儿上班干什么都是老爷子说了算。他也想不出除了当兵自己还能干什么。顾东文能开饭店,顾北武能考大学,善让好像什么都能做,老爷子也从来不管。他的兄弟们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许和他一样,不讨厌当兵,也说不上喜欢,反正就这么过来了,还会这么继续下去。
到万春街的时候,顾西美还没醒,善礼把车靠在路边,下车在烟纸店里又买了两包烟,在马路牙子上走来走去松动松动筋骨,抽完两根烟后他走到副驾那边,敲了敲车玻璃。
西美从梦里惊醒,吓了一跳,一刹那以为坐火车坐过站了,可是上海和乌鲁木齐都是终点站,没可能会坐过头。她直起腰,身上的军大衣滑了下去。
“不好意思。”西美红着脸抱着大衣钻出车子,一着地,腿麻得厉害,整个人往下蹲。
善礼赶紧扯住她:“腿麻了?慢点慢点,不急。”
“对不起,真对不起。”西美把大衣塞给他:“谢谢了,你快穿上吧,别着凉了。”
善礼把大衣丢回后座:“没事,我们当兵的都不怕冷不怕热。那你慢慢走回去,我先回司令部了。替我跟善让说一声,把馒头给我留着,我明天晚上来。”
“这么晚了,到家里吃个饭再回去吧。”
善礼看了看表笑道:“不了,今天还有点事要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