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_分节阅读_第221节
陈斯好迅速爬回床上继续睡回笼觉。陈斯南去找陈瞻平要跑趟城隍庙再批发些正月半的应景灯笼回来卖。景生和斯江赶着去街道咨询开公司的事。善让把顾念送去周善礼那里,锦江饭店有场结婚酒席,虎头可以跟着周老太太去免费蹭吃蹭喝,送好顾念她就先去向阳儿童用品商店退鞋再去平安戏院看电影。北武打电话约了规划院的一个朋友,中午要去搭轮渡去浦东看看。顾阿婆赶紧去了小菜场,念叨着要赶上最后两块点卤的老豆腐。
“小婶婶!你看好电影麻烦经过西北路带六只糍毛团回来。”景生走之前笑着拜托善让。
“知道了,斯江爱吃的对吧?”善让拎起购物袋牵上顾念,“斯好,要不要在新闸路给你带一份小绍兴白斩鸡?”
“要要要——”陈斯好在床上大喊。
一大家子陆陆续续地出了门。
顾东文回到万春街的时候,家里只有陈斯好在对着电视机打魂斗罗,他胖胖的身躯跟着游戏手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灵活移动,好像这么动能起到助力加作用似的,十分滑稽好笑。
“咦,不是都要去西郊宾馆吃饭的吗?人呢?”
“我妈和孙伯伯有急事回北京了,小舅舅早上给卢阿姨科室打了电话,卢阿姨还没上班,”陈斯好回过头来笑,“大舅舅,你要不要喝水?”
“怎么?你还能把游戏停下来给我倒水喝?”顾东文眄了他一眼。
陈斯好眯起眼笑得更甜了:“阿舅你要是喝水的话帮我倒一杯菓珍呗,嘻嘻,谢谢侬——嗷嗷嗷嗷,我死了!只剩最后一条命啦——”
顾东文笑着摇摇头,给陈斯好冲了一杯菓珍。
夜里顾阿婆掌勺,陈斯好打下手,除了青菜烧豆腐是新菜,其余都是剩菜,因周善礼还没把顾念送回来,全家八口人正好坐满八仙桌,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今日见闻。
景生和斯江的收获尤其多。
万航渡路街道在曹家渡正好有个濒临倒闭的三产是服装加工厂,是改革开放初期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开设的,规模不大,但裁剪室、生产车间、后道都有,缝纫机平车、拷边机、断布机、包缝机、平缝机、烫台、裁剪台也齐备,还有个小的蒸汽锅炉。原来的车间主任做得蛮好,嫌便拿死工资没劲,带着一些熟练工另起炉灶,也带走了原本就不算多的客户。剩下老厂长有心无力,接不到加工订单,流动资金早就告罄,十五个工人只有几个退休了阿姨妈妈隔三差五地去车间里织毛衣,其他三四十岁的有点路道都办了停薪留职赚铜钿去了。街道想把加工厂关掉,腾出厂房租借出去,听到景生提出来的计划,办事处的一位副主任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既然要办服装公司,有没有想过自己加工?考虑不考虑承包我们的三产?
街道干部带他们去看加工厂,老厂长和几个阿姨妈妈对加工厂很有感情,极力劝他们承包下来,保证只要有活,肯定挣得都钱。裁剪工、缝纫工、烫工她们都有熟练工,锁眼钉扣可以轮岗。
听到一个月十五个工人包括老厂长的工资只要三千块,景生很是不解,私下问老厂长:“你们工人按计时还是按计件算工资的?”
曾老厂长一脸茫然:“什么计时计件?我们是机关单位的三产,国家定多少工资就拿多少工资,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见景生若有所思面露犹豫之色,便热情地邀请两个年轻人去他办公室喝茶,一个小时不到,景生就把这家“春天服装加工厂”的账本都看完了。
“我觉得可以先不开服装公司,直接入股这家服装厂,”景生笑着告诉东文和北武,“现在这家加工厂呢,当初总投资十万块,街道办占百分之八十股份,职工占百分之二十,现在账上银行存款只有四千多,固定资产折旧到现在,只剩一万零八百块,所有的设备都还能正常使用。”
北武和善让相视而笑:“你都看得懂财务报表了?”
景生面上一热:“就看了关键的几条,加工厂没有应付款,也没拖欠工资福利税金,没有长期负债,还有一笔八六年的应收款两万多块,是街道借去发春节福利的。”
“谈入股方式了吗?”
“没,我说要再仔细考虑考虑。”景生笑着说。
“阿哥又勿戆额,”斯江笑嘻嘻地补充,“主要工厂那个地方不灵,在弄堂里,借不出好价钿。”
“你想好了?不承包直接入股?”
“嗯,而且要控股,”景生眼睛闪闪发光,“我觉得这是次很好的机会。”
——
机会这个东西其实很虚幻,随时降临到处可见。绝大多数人漠然无知地和它擦肩而过,看到别人有点眼熟的成功路后才会恍然:哦,这个机会我也曾经有过。
二月中,景生入股了服装加工厂。
他先用复印出来的财务报表,由曾厂长陪同出面,说服了当初购买加工厂股份的职工,用两万块原价购回了百分之二十的职工股。工厂生意好的那些年,职工们每年分红所得早就回本了好几倍,这几年没分到钱大家都不开心,要是加工厂倒闭了租出去,租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一股还能卖出两百块洋钿,大家都很满意。
随后景生以股东身份提出向街道承包经营加工厂,盈亏自负,根据前几年账上亏损的额度,上缴的承包金逐年增加,第一年交五万,第二年交五万五,每年上涨10%,计划先签五年承包合同。这个五万提得很妙,刚好卡在这块地能租出去的年租金之上一点点,也能负担工厂十五个职工的退休工资,但是租金不可能每年涨10%,这个弄堂里的厂房最多开到5%的涨幅。
街道里没有蠢人,收下景生的承包合同,表示要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很快搞清楚了他就是华亭路南红时装的小老板,顾东文的儿子。街道一把手大喜,特意跑了趟万春街找顾东文说项。
“老顾啊,阿拉赤屁股一道长大的,吾肯定不会让侬儿子吃亏的对伐?承包绝对不划算,你家已经有了百分之二十股份,干脆再多买一点股份,也不要搞什么承包经营,我来负责做工作,就认命小顾做总经理,交给他全权负责,怎么样?大家风雨同舟多好。”
“噶好的事体轮得着阿拉小老百姓?”顾东文躺在竹躺椅上呵呵笑。
“承包经营风险太大,你们又没开过厂。万一哦,万一真的亏了,交不出承包金怎么办?阿拉面子上过勿去,吃批评,但是也不能来你家讨债,是不是容易名利双亏?”老干部推心置腹地说,“吾当侬是弟兄,懂伐?”
“唉,谢谢老胡侬了,”顾东文眯起眼,“儿子大了,我同他说说看,就是不一定会听我的。”
“好好好,思想要扭转,要有主人翁精神嘛。”
第331章
若干年后回头看,连顾北武都感叹顾景生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
再去街道办的时候,景生诚恳地表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挺好的,有了保障,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同等条件优先续约,就算万一自己做不好还能转包给其他能干的人去做,当甩手掌柜也不错,总有一天能回本。他还太年轻,承包加工厂就为了解决自家南红时装的一点加工业务,不敢大投入冒大风险,至于什么总经理,他不敢当。
“做服装生意的,钱都压在货上,”景生苦笑着说,“两万块入的这点股真的已经掏空了家底,要换成货,各位爷叔阿姨都晓得起码还能赚两万回来。现在一年承包费摊到每个月,四千多,还要发工资,虽然不用交房租,水电费税务也逃不掉对吧?再要买股份实在困难,风险太大。”
老干部王主任表示十分理解,推心置腹地说道:“小顾,听爷叔港哦,这个加工厂前身呢,是金司徒店街居委开的裁缝小作坊,开办的原因就是为了组织妇女劳动力建立里弄生产事业,让妇女同志们顶起半边天,五八年你阿奶还在里头做过一年。看,跟你是不是很有缘分?”
景生真不知道还有这层渊源,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王主任以情动人后,继续以理服人:“后来,七九年升级成了加工厂,创造了十几个劳动岗位。厂里的大部分职工进厂的时候只有十几廿几岁,又从五和织造二厂、国棉二十厂请了几位三十几岁的熟练工来撑起了场面,不容易啊,经济效益头几年也是很不错的,到后来效益不大好了,走了一批人,剩下的六个职工一直是街道在垫付工资,其他地方也不好安排进去,年龄摆在这里对吧?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街道今年打算关闭掉加工厂——”
喝了一口热茶,王主任感慨道:“其实这几个老职工一个月一百八的工资,算多伐?真勿多,比去年全上海职工平均工资少三十块,街道养得起伊拉伐?养得起,去年阿拉万航街道也有一千多万产值,利润近八十万洋钿。但是没办法,现在政策要求打破大锅饭。这个三产呢到底算不上国家企业,不可能一直养着,只能自己养自己。老实说,像老曾,是街道编制里的人,财政供养没问题,但是像吴春芳、陆宜兰这些合同工,还差几年就退休了,现在没了工作算啥名堂经呢?人手里没进账,心里肯定不适宜,搞不好就要跟家里人闹矛盾啊。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街道呢,还是希望加工厂能重新弄起来,经营下去,不只是为了给街道创造效益,也有社会效益的对吧?”
见景生若有所思的点头,王主任再接再厉:“现在街道可以让出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按十二万块卖给你,十二万真的很公道了,两年出头的承包费而已,这样你占大头,阿拉占小头,你的积极性肯定也不一样了对伐?承包费不用交了,流动资金更加充足,尽量把生意做大做强。你也不用担心五年后的情况,大家齐心协力把这个厂搞好,怎么样?”
景生笑了:“王主任跟我开国际玩笑呢。我砸锅卖铁也拿不出十二万,要有十二万,我就自己另外开厂去了,现在五个人就可以拉一个小厂,设备什么的最多两万块。我承包春天,主要是因为离家近,少去外地跟单,好照顾到我爸我奶奶。我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的。”他轻叹一声,把手里已经冷了的玻璃杯放回办公桌上。
王主任赶紧解释:“我们肯定要先为你着想的,这个十二万你可以分两年付,一年付六万,你看,这不就和你原来承包差不多?原来你上交五万,按股份分红一万,现在所有的利润你可以拿百分之六十。哪个划算?随便一算就晓得,对吧?”
景生一怔:“还可以这么操作?”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王主任看见曙光,亲自起身给他茶杯里加了热水,“总有变通的办法对吧?要大家好才叫真的好,你看,这样是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街道垫付的工资,我也要承担百分之六十了,还要承担房租,不是一笔小数字。”
“垫付的这个也可以慢慢结算,挂账挂了三年了,不差这一年。房租只是象征性的,十一年没涨过,毛毛雨。”
“街道老早那笔两万块的应收款能不能抵扣掉这些呢?”
“这个嘛——要再研究研究讨论讨论,过几天出了结论再跟你说。”
景生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谢谢王主任——不过还是算了,你跟我爸熟,我喊一声爷叔。爷叔,不瞒你,我家每年的加工费呢,差不多是十几万,放在小加工厂里,最多只有三四万的利润,我承包了以后打算只请八个人,就这样也只能勉强持平交掉承包费而已,还算上了五万块的承包费里我能收回来的20%,稍微有点差池就肯定亏的。所以再花钞票买股份,真没这个立升。”
王主任早有准备,笑着问:“那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景生笑道:“职工股,是原价买的,一百块一股。街道的集体股我最多出到两百块一股,笼统八万块。”
——
三月初,春天服装加工厂变更了营业执照和股东,改名为四重奏服装有限公司。万航街道占股百分之四十,顾景生占股百分之十,顾东文代顾南红占百分之四十,顾北武百分之十。万航街道和顾家三个男人的股份转让合同上,顾家出资八万块人民币,买下百分之四十的集体股。万航街道那两万应收款,拨回公司的银行账号。街道三年垫付的工资十万块不到,是债务,新公司约定分五年偿还。房租一年两千,免租三年,以后每年的一月按时上交,另外公司还获得了免税一年的政策待遇,一年后由税务局来核定征收。
三月底工厂上了轨道,面料咣咣咣进厂,十二个熟练工上岗,锅炉轰轰轰烧起来,开始加工第一批香港四重奏品牌的夏装,先只做衬衫和连衣裙、半裙、裙裤。
曾厂长虽然不善接活,在生产上却经验老道。前道排四个人,中道四个,后道两个,辅助工两个。辅助工负责小烫、拉布、裁剪,前道做领子开袋子做袖子,中道装领子装袖子。后道完工成品,到了下午三点,前道中道就全部去帮忙做后道。每天下班前十分钟集体开始包装。出乎景生的意料,因为南红对质量要求蛮高,以往一个缝纫工一天只能出二十几件衬衫,在曾厂长的安排和熟练工们的默契配合下,做出了四十件的人均产量,一天四百件轻轻松松。
自家工厂做自家牌子的货,好处在于加工费的定价肯定比行价要低一点。景生和曾厂长核算了大概成本后,把衬衫的加工费定在了一块,连衣裙五毛。如果一天完工四百件衬衫,就有四百的营收,减去人员工资、租金水电、伙食费,还能有两百六左右的毛利。像连衣裙虽然加工费低,但人均一天能出八十多件,一天下来也有两百出头的毛利。关键是要有产量撑起来,没有订单就都是空的。
这点却也难不倒景生。去年Quartet在香港投放的广告很有效,节后就在九龙和旺角的两家中等档次百货商场里铺进去了专柜,品种款式不算很丰富,但风格靠拢戴安娜王妃的日常穿着,不拘泥于模仿顶级品牌,黑白灰三色很出挑,办公室能穿,上街也能穿,裁剪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是衣服挑人而是衣服衬人,比日本货多了大方潇洒,比欧洲货又更平易近人,加上知名女明星代言,不少都市丽人从中环跑来扫货,也算是本土新晋知名品牌,销量喜人,出口东南亚的订单也排满了。
广州十三行里南红以前打交道的几位批发商,这几年鸟枪换炮,一边做批发,一边整合货源,合伙在北京路开了家看上去很豪华的精品店,生意十分火爆。他们应南红的邀请去了趟香港,见过方老板,回来就开始批发零售双管齐下。二月里光夏装的四款衬衫就跟景生订了一万两千件,看到订单合同的传真件时,曾厂长以为自己多数了一个零。华亭路多选了两个款式,每款只订了两百件的量。算一算一万多件的产量,曾厂长开始发愁工厂太小吃不下。光衬衫要做一个月,其他货只怕要来不及。
景生却胸有成竹,在车间里开了一趟职工大会,问大家有没有愿意晚上七点来加四个钟头班的,改拿计件工资,一件衬衫四角洋钿,一条连衣裙两毛,厂里另外提供一顿免费夜宵,不吃夜宵的可以领一块钱的餐贴。
阿姨妈妈们算起钞票来顶顶快,半天人均能做二十件衬衫,挣八块,平常上一天班才赚六块,待在家里还要洗碗收拾房子服侍老小,不如来赚这个钱,再省下夜宵,嘿,一个月多赚两百多,一年就多两三千。一时竟人人踊跃抢着加班。曾厂长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年纪轻轻的顾总经理,简直是人精啊。
看到生产计划表上第一个月的产量,曾厂长松了口气,王主任在办公室里也笑得合不拢嘴,他就知道顾景生这个小滑头肯定有花头,光这这张表上的产量,一个月做了一万三千件衬衫,一万五千多条连衣裙,加工费两万出头,真金白银全部到了帐,关键是再怎么算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毛利。这么家小破厂,以前效益好的时候一年赚三四万,现在直接翻了三倍,关键是每年还给街道增加了几十万的经营收入,创造了十几个工作岗位,真是大家好真的好,干得漂亮!
北武和斯江盘了一晚上帐,笑称景生是顾扒皮,偏偏他在万春街名声邪气好,这几天总有空闲在家的阿姨上门来问顾阿婆服装厂还招不招工,又将信将疑地打听:“吴春芳、陆宜兰真的一个月能领到四百多块洋钿?”
顾阿婆哪里晓得,含糊不清地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回头一问景生,想了想:“你们厂里的中饭要么包给我跟斯江阿娘算了?十几光人哪里用得着六十块一天的小菜钱?你现在给烧饭阿姨多少钞票?一百五?那你也给我和阿娘一百五好了,菜钱一天五十,保证你们吃得好吃得饱。”
一家人哈哈大笑起来。顾阿婆纳闷地问:“你们笑什么?真是!现在厂里一天省十块,不就有六块是我家的?还笑?我看你们都是傻子。”
陈斯好眨巴两下眼,忧伤地看向顾念:“虎头,现在家里就只我们两个吃白饭的了。”
顾念自豪地挺起胸:“我是顾两碗!我吃两碗饭!”
第332章
这个春天里,顾家人人都很忙。
顾东文的AFP指数春节后开始反弹,但反弹力度不大,还维持在三位数,一个月上升一百多,他觉得不能再拖了,四月中只说景洪的房子和地得去收拾,决定过了劳动节就出发。
“吾不是个东西,老娘侬就覅惦记吾了,当没养过吾,”顾东文笑嘻嘻地拉起顾阿婆的手摩挲了两下,往她手上塞了一个金镯子,“十几岁的时候,我吹过牛皮,说要给你买一对金耳环加一只金戒指,现在这点小东西拿不出手了,这个镯子纯金的啊,你咬咬看——”
顾阿婆“啪”地一巴掌抽在他手上,怕打疼了他,又在他手背上摸了摸,忍着泪接过镯子真的咬了一口,搁在掌心里颠了颠。
“得有一两重吧?我去称称看。”
顾阿婆起身去五斗橱里拿小电子秤,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拉不开抽屉,两根指甲咔地裂了。眼泪水落在衣襟上,蓝色棉布上晕出了黑色的圆圈。
顾东文带着笑默默看着老娘的背影。
“真的将近一两,花了几个钱?”顾阿婆把镯子套上手腕,笑着走回来,抹了把泪,“要是不上千,我不肯的啊,你老子当年就欠我一个镯子,父债子还——”
话到底没说下去,她猛地把顾东文的一双手死死捏住,无声地抽泣起来。
顾东文一手的热泪滚烫,他垂下眼,喉咙口紧得发疼。
“嗐,今年黄金一直在跌,景生上个礼拜看到只有五十二块一克,春节前还六十五呢,就快点买了一只,父债子还嘛,伊讪有数额。”
顾阿婆抽了抽鼻子,松开儿子的手:“造孽,反正都是造孽,你就是个来讨债的王八羔子!”
“是,我不是个东西。”顾东文这句却用了扬州话。
顾阿婆也用扬州话哭道:“泼策鬼!假好呢?(呸,怎么办呢?)你没得良心!明明是我肚子里落下来的肉,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我造了什么孽?你爸我当年就没见到——”
顾东文笑了笑,他被癌症折磨得不轻,笑起来时,后背能感觉到胸腔的鼓动,呼吸也有点困难。
去景洪的时间定了下来,善让雷厉风行地看了一个礼拜的房子,选了两处觉得合适的,带了一大家子去看。
麦琪公寓在复兴西路和乌鲁木齐中路上,是带电梯的老公寓,一九三七年造好的,最嗲的是四楼这一层只有这一户人家,两百十七个平方米,两个卫生间。厨房只比次卧小一点点。
“景生说无论如何要一家门住在一起,我想想这套蛮合适,”善让笑着说,“等景生结婚了,如果觉得不便当,也可以在餐厅这里隔断开加一个门,他小两口住这边带阳台的两居室,我们住里面的两室一卫。外头的厨卫给他们用,反正我们是只打算蹭饭的。”
景生笑着看向斯江:“便当伐?”
斯江红着脸去看阳台:“戳气,问吾做撒,问侬才对。”
景生不动声色地跟着她,伸手推开窗:“吾总归便当额。”
斯江回头觑他,额头将将擦过景生的下巴。她抬起头,他低下头,两人含笑对视了一眼,撑在窗台上往外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