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_分节阅读_第205节
“算了,告诉你你又要说我耍流氓。”景生撩起眼皮,轻叹了口气。
“快说呀,”斯江往他嘴里塞了一口牛肉,“说了就——可以再来一趟。”
景生眨眨眼,一边嚼牛肉一边伸出小拇指。
斯江忍着笑,和他拉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景生笃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把两只裤腿又卷上去了一些,转头指了指房里的大床:“床单太新,磨破的。”
斯江怔楞了几秒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把两个餐盘盖按在了景生膝盖上。流氓两个字绝对不够用了!册那。
第306章
斯江这辈子第一次用上浴缸。
踏入浴缸的一瞬间,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斯江于期待之外还有些惶恐和惊疑。她见过两次浴缸,一次是儿时在警备区司令部的那栋小洋楼里,善让领她去楼上的卫生间,一个本白色的浴缸静静地躺在拼花地砖上,玻璃窗被黑铁条划分割成四个一模一样的长方形,毛玻璃被夕阳溶成了淡金色,她留意到浴缸内侧的边缘有一圈淡淡褪了色的黄,像小学门口卖的蟹壳黄,越接近边缘颜色越淡,但却绝不会变成白色。另一次是在禹谷邨的聚会上,方家的浴缸雪雪白,水龙头上挂着残余的水珠,香肥皂和洗发水护发素在另一头靠着黑白瓷砖摆得整整齐齐,浴缸外还铺了一张毛绒绒的小地毯,地毯上的毛明显是顺过的,斯江进出的时候特意绕开了地毯。
酒店套房里的这个浴缸和那两个完全不同,莫名让斯江想到深海的巨贝,白色的浴缸,水却有点发绿,看着像一片浅海,斯江掬了一把,手里的水分明又是无色的,真奇怪。她有点紧张,刚坐进来的时候腿才一伸直,浮力就托着她往前滑,半个身子直接浮出水面,差点呛水。
头发像海藻一般飘浮在胸前,斯江捞起发尾拧了两下水甩到背后。胸脯浸在水中,看上去莫名增大了许多,斯江不自然地挺直了背,露出些斑斑点点的红痕,她脸上一热,又迅速弯了下去,晃出一圈圈涟漪。她收起膝盖,闭上眼把脸浸入水中,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突然感觉似乎有水流了进来,吓得她猛地扶着浴缸边沿站了起来。
景生推开门进来,就见到斯江低着头站在浴缸里扎着马步一上一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斯江一抬头,慌乱地坐回水里,动静太大,溅出不少水花。
“侬勒做撒?”景生长腿一迈也跨进了浴缸。
斯江缩着腿挡住胸,努力把视线固定在景生脸上:“没做撒。”
景生嘴角弯了起来,朝她伸出手:“过来各边。”
斯江捉住他的脚:“覅。”
景生笑着探身过来,直接把缩成一团的她抱着转了个身放在自己身前,舒服地吁出口气。
“适意,阿拉以后啊装只浴缸,天天一道泡。”景生手臂一收,把扭捏着前倾的斯江拢入怀里,她立刻漂了起来,吓得抱紧了景生的胳膊,两条修长的腿在水里乱蹬。
景生笑得不行,抱着她让她坐稳:“侬躲啥?”
斯江扒拉景生的手指:“放开呀,有点痛。”
景生咦了一声,仔细瞧了瞧,很是内疚:“是咬破了一块——”说着就低头不轻不重地舔了一口。斯江觉得自己也化成了水,哼唧了两声,彻底放弃了抵抗,闭上眼软倒在了他怀里。
做坏事的手在水下轻拢慢捻抹复挑起来,一池春水无风也皱,涟漪不断。
斯江如脱了水的鱼似的急颤了几下,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喟叹,无力地跌回水里,落在景生手臂中,很快被打横抱出了浴缸,柔软的浴巾裹住了她。
——
斯江裹着浴袍拉开一点窗帘,天墨墨黑,泡完澡的身体像跋涉过千万里似的极度疲惫,精神却极度亢奋。她打开茶几上的黑色塑料袋,默了一默,里面大概有七八盒安全套,有三个一盒的,有十个一盒的,不知道要用到猴年马月,还有一瓶先前派上大用的润滑液,斯江拿出来摇了摇,不知道这究竟是水还是油,但质量倒相当可靠,她涂上药膏后只有点肿胀感,和上次火辣辣的疼痛可谓天渊之别。
黑色塑料袋下面,压着几张薄薄的纸,斯江抽出来,果然是《少女的心》。
景生重新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心想酒店一天一夜光是水电费就要不少钱了,收这么贵的房费也情有可原。他一边仔细查看卫生间里还有什么物品是明天能带走的,一边不经意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被热水冲刷浸泡过的皮肤有点发红,喉结上似乎有两根米粒大的牙印,景生凑近了看,完全想不出来什么时候被斯江咬了这么一口。她害羞的时候很害羞,大胆的时候却很大胆,为了扯平还特意咬了他胸前一口。
他拎着吹风机和干毛巾走出浴室,见斯江正趴在床上看手抄本。他插上插头,把斯江调了个:“过来,头发吹吹干。”
斯江仰躺在他膝盖上笑:“这哪里黄色了呀。”
景生把她的长发梳理出来,铺了自己一身:“嗯,听说老早还有人因为看这个被判刑的。”
“嗳,还记得大姨娘出事那一年伐?”
“83年。”
“那年听说杨浦区有一对夫妻在家里看黄色录像,被捉起来判刑了,”斯江眼风扫过景生腰间拱出来的帐篷,手里的几张纸轻轻拍了上去,“侬又想撒啦?”
“想侬了,”景生有一说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一张被。”
斯江瞪圆了眼:“吾从来没听过后头一句!”
景生笑了起来,手指在她头皮上轻轻打转:“格么三回四回是旁友?”
斯江丢开虚有其名的黄色小说,舒服地在他腿上蹭了蹭:“旁友可以格。”
“一张被也好的。”
两人说着说着,终究还是滚进了一张被里。
年轻人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一回生二回熟后,越来越毫无顾忌。景生懊恼先前只用了一个姿势,把斯江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折腾,还不忘探讨一番,适意伐?哪能更加适意?轻点还是重点?浅点还是深点……为了建立数据库磨皮了嘴皮子,被斯江用枕头砸了好多下也不放弃。等三回四回是好朋友了后,他在用户调查数据上总结出了最有效的一套方式,终于渐入佳境,突破了两位数的时间,如鱼得水起来。
景生俯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含情脉脉地乞求被她挽留,炽热的情欲和冲动并没有消退,但心中却涌起了让他颤栗的一种情绪。他完完全全在她身体里了,他们成为了一体,似乎这个世界在这一刻才通过她和他产生了真正联结,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囡囡,囡囡,真好——”景生不停地亲吻着斯江的额头鼻尖嘴唇下巴脖颈锁骨耳垂,他有点焦躁于连亲吻都无法表达他的这种感受,只能执着地把自己往她身体里挤,近乎幼稚可笑地要把她钉在自己身上。
他这样没头没脑忙乱的热情和讨好感染了斯江,疼痛变成了隐秘的幸福感,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证明她对他的爱似的,斯江温柔地回吻着景生,嘴唇擦过他眼角的些微濡湿,咸咸的。她不禁也哭了出来。
“顾景生,顾景生,景生——”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闭上眼,从疼痛中衍生出的幽微快感隐隐约约地游走,断断续续,毫无预兆,捉摸不定,像一星星的火散乱不定,全无规律,她像站在悬崖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坠落,彷徨之极毫无所依,只能全心全意地集中所有的感官去捕捉那星火,越盼越焦灼,模模糊糊知道那后头会带来什么,却又不敢尝试,这种被动的等待太过煎熬,附着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她恨不得挤入他身体里,成为主动掌控的一部分。
随着越来越迅猛粗暴的动作,那星星点点的火苗终于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层叠着冲刷着她的敏感之处,她不得不屏息以待,又盼又怕地等待宣判。
“要到了。”景生的呢喃带着咬牙切齿的颤栗,声音从耳膜透过头骨传递到她每一根血管里,令人无法忍受。
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斯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席卷全身的漩涡顶上了虚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所有的意识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必须跃过黑暗的尽头。她甚至失去了对自己和景生躯体的感知,一个不是她的“她”毫无重量地独自在宇宙中攀登那个高峰。终于跨越过去的一刹,斯江脑中一片空白,虚空的尽头还是虚空。灵魂渐渐回归了□□,这期间相隔了多久,斯江毫无所知,也许是三五秒,也许是十几秒,她紧紧抱住了景生,磅礴的余韵充盈着她,不能再美好了。
景生撑起上身,热烈地注视着泪流满面的小姑娘,这个极其完美的收官,不能再好了。
——
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第307章
人的记忆十分奇妙,有的事情会无端被湮没,有的事情却会刻骨铭心。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所记得的可能也全然不同。
多年后斯江重回希尔顿,特地订了这间套房,看得出酒店有在用心维护,茶几上的鲜果、鲜花和问候卡片仍然周到细致,但暗处磕损的桌脚、半旧的地毯和浴室里暗沉的防水胶,都彰显出了流年的印记。巨幅玻璃窗外,暗橙红的石库门屋顶依然连绵不绝,延安路高架宛如游龙,夜里亮起了蓝色和红色的霓虹灯条。金碧辉煌的静安寺让人恍惚错觉那不是佛门圣地而是什么豪华的宫殿。上海人最热爱的久光百货早就代替了第九人民百货伫立在静安公园对面。斯江抱膝在窗前枯坐了一夜,回想多年前的她和景生,如果预知到后来的离别甚至此生都有可能不复相见,会做些什么,大概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吧。
这一夜景生的确没有睡,天亮的时候,他实在睏极了,打了个盹,惊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实际上连一分钟都不到。床头的电子钟从六点十八分变成了六点十九分。他舍不得睡,时间对于他而言,仿佛从昨夜才开始计时,一分一秒都如此宝贵。斯江背对着他睡得很熟,她睡觉的姿势都很乖巧,曲着膝,一只手搁在腰侧,一只手托着腮,脸颊微微地鼓着,嘴唇也被压成了一个不明显的椭圆,轻轻地打着鼾。
景生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里,深深深地深呼吸,再伸手把她拢得更紧一些,但怎么贴近都不够,怎么亲吻也都不够,他好像患上了饥渴症。他想起斯江以前笑着给他读的一本小说,女主人公穿着绿色玻璃雨衣,被男主人公比喻成药瓶,说她是医他的药。当时他觉得这男人未免太过无稽发痴了点,现在却觉得这比喻实在不能再恰当了。
斯江在最近的一封信里引用了聂鲁达的诗,她喜欢诗歌小说戏剧,从小就把那些词藻抄录在厚厚的本子上,她常说自己的词语量太过匮乏,却不知道她就是最动人的一首诗,一曲歌。
“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
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从我的窗户中我已经看见,在遥远的山顶上落日的祭典。
有时候一片太阳,在我的双掌间如硬币燃烧。
在你熟知的我的哀伤中,我忆及了你,灵魂肃敛。”
景生对这首诗印象很深刻。我忆及了你,灵魂肃敛。
——
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而逝,斯江退了房,和景生去华山菜馆吃中饭,照例吃的虾仁小馄饨和笋肉蒸饺,春笋是时鲜货,两人早上又剧烈运动了两场,连传说中极其丰富的自助餐都没赶上,实在饥肠辘辘,叫了四笼蒸饺还意犹未尽。
回到万春街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桌上纱笼里罩着饭菜,顾阿婆在睡午觉,斯好跟斯南野去了西宫门口新开的电子游戏城打游戏机。景生把换下来的大衣服洗了,斯江削了两只苹果,学着善让的法子烧了一镬子奶茶。
顾阿婆起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小宁在有说有笑地晾衣裳。景生把长长的晾衣杆举得高高的往外送,斯江托住长长重重的牛仔裙放出窗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被景生一把拽住了胳膊。斯江回过头来朝他笑了笑。顾阿婆觉得这两个冤家之间好像有什么和以前又不太一样了,再看看,好像又没啥。她咳了两声,斯江笑着撑着窗台站直了:“外婆,我和阿哥买了五笼笋肉蒸饺回来。”
“太好了,夜里小卢正好要来吃饭,你舅舅今天要去她那边,让他们带两笼过去明朝当早饭,”顾阿婆笑眯眯地跟景生聊起小菜场上春笋的价钿来。
从这天开始,每逢休息日,景生和斯江就做起了贼,专事偷香窃玉。初尝禁果的少年人,得了滋味,寻摸到机会就忍不住挤进彼此身体里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因为偷偷摸摸更增添了许多刺激。大概和春天到了也脱不开关系,马路上轻絮乱飘,夜里野猫乱叫,空气中都仿佛漂浮着春药,让人血脉偾张心惶惶。
在见不到的六天里,他们通过信件肆无忌惮地叙述着思念,斯江的信尤其直白大胆,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景生分享一个全新的陈斯江。她不同意拜伦所说的,爱情在男人的生活里只是一种消遣,却是女人的生活本身,却同意尼采所说的:爱情是女人的一种信仰。她乐于见到景生得到她的爱,她没有患得患失,不担心景生在校园里是否会遇到能吸引到他的人,她能感受到他全身心的热爱和奉献。
“我觉得我不需要通过你的眼睛去梦想,因为爱情没有让我的自我虚无化。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进程,我也设想过会失去自我,攀附在你身上,像做爱时那样成为你的一部分,也许是那根你遗失的肋骨,然而每次和你分开后,我却觉得那个‘自我’更加完整更加强大,甚至这个世界看上去都比以前更加美好了,甚至我开始理解我父母,如果一对夫妻并不能想我们这样全然地相爱,婚姻中那么多现实问题究竟会基于什么样的原则去处理呢?他们付出了自我,失去了自我,但也完全没有得到对方。他们始终是孤独的,如果我必须得经历这种残酷的孤独,我宁可独自经历,至少在我的心里,你和我同在。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原因,你一直在给予我。”
景生完全能够理解斯江在说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在纸上表达不出内心所想,对于他而言,很多话过于软弱和肉麻,他并不愿意在斯江面前流露出他的软弱。他失去自我了吗?他并不觉得,他和斯江一样,对外部的世界都有了一种感恩的心态,疲惫暴躁的公交车售票员,因碰撞吵相骂的骑车人,国营饭店里翻白眼的服务员,他都会设想他们可能在枯燥无味的生活里遭遇到了不好的事,这样一念闪过的体谅成了常态,伴随着难以启齿的“他们一定没有得到我和囡囡这样完美的爱情”的幸存者感受,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和以往迥然不同起来,来自云南室友如此评价:“顾景生,你每天都像吃了毒蘑菇似的,一副欲仙欲死的脸。”景生哈哈大笑,他吃过毒蘑菇,的确有点欲仙欲死,当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彩色蘑菇,非常软,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是的,现在他的世界,就是彩色的,柔软的,他的囡囡就是他的毒蘑菇。
——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过得极慢,又似乎过得极快。上海入梅了。
这个春天只留在了人的记忆里,由于每个人的记忆都不同,在渐渐褪色后,无限接近于不存在。
2011年,斯江和景生去北京鸟巢看滚石三十周年演唱会,压轴歌曲是《龙的传人》。斯江恍然记得自己曾经和唐泽年一起见过□□,当然他不会对她有任何印象。
“你还记得他吗?”演唱会散场后斯江感慨地问景生。
“名字有点印象,人不太记得了。”
“嗯,当时太乱了,没想到他还能回来登台演出。”斯江轻叹。
“时代不同了——”景生斟酌了一下,“唐泽年和李南不也回来了吗?”
斯江一怔,这两个名字已经从她生活中远去很久了。去年高中同学聚会她也没去,张乐怡特地打电话给她愤愤然地骂了他们一堆。
“册那,要不是她寻死觅活地请你去劝唐泽年回来,你就不会去北京,你不去北京顾景生就不会去找你,他肯定也不会被退学。唐泽年的姆妈肯定动了什么手脚,公报私仇!那么多人都去了,我们宿舍就全都去了,免费火车不乘白不乘,回来还不就是写个检查就没事了吗?怎么就只有他出事了呢,谁没旷个一两个月的课啊。”
“去劝他回来的人出了事,他们两个倒好,直接跑去法国逍遥快活去了,覅面孔!还好意思来参加同学会,还打听侬格消息,我真想一杯酒泼在他们脸上!”张乐怡每次都激动得眼泪水汪汪,比斯江还要激动。
斯江怪过李南吗?怪过的,但最终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最该怪的还是她自己,她以为那场心肌炎是景生和她欠了唐泽年的,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她应该做些什么,这只是原因之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热血澎湃地想要成为改变历史的一员?但她做什么了吗?她并没有,她犹疑了她沉默了她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因为这个,她没有立场去迁怒他们,她能怪的,只有她自己。因为如果不是她的冲动和自以为是,景生不会被退学。可舅舅们和景生都不许她歉疚自责,所以她越发自责,如山一般沉重的歉疚和自责是否令她失去了自我,从而在景生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竟然毫无所知。每念及此,斯江都不禁热泪盈眶。
青春固然美好,残酷起来,却也无比残酷。你永远不知道一言一行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会改变谁的命运,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时隔经年,一切都逐渐淡去,虽然问过了很多遍,斯江还是忍不住紧紧拉住了景生的手:“当时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那么多人——小舅舅和小舅妈都没找到我。”
景生牵起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因为你想被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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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斯南的记忆中,那个春天是纷杂的混乱的暴躁的,她们在电视里看到了慷慨激昂的唐泽年,阿姐的眼里闪闪发光,大表哥看着阿姐忧心忡忡。小舅舅每天打电话回来叮嘱她们除了学校和家,哪里都不要去。姆妈从乌鲁木齐打来好几通电话还不够,特地拍了电报:“敢去参加我就打断你们的腿!!!”连惊叹号都舍得加了三个,斯南着实啧啧称奇了一番。只有斯好啥也不觉得,他只是好奇电线杆上原来的狗皮膏药被红红绿绿黄黄蓝蓝的看不懂的东西全部盖掉了。
学校大门外每天都挤满了不同学校的学生,高呼着让他们出去。同学们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商量中午到底是吃大排面还是牛肉面。
斯南记得自己好奇地挤在窗口看热闹:“H师大来了没啊?我姐不知道会不会来,哈哈哈哈。走去外滩有啥意思?吃力死了,又不发钱给我。”
突然有一天,不知道哪个班的学生冲下了楼。
“啊,我嫂子!她有宝宝了!”唐欢惊恐地叫出了声,挤开人群往外奔。
斯南看见方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手拉着手挡在大铁门那里,正声嘶力竭地叫喊,但谁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她迅速跟着跑了下去。
唐欢完全挤不进去,外头马路上早就被堵死了,公交车小轿车徒劳地有气无力地按着喇叭。斯南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到方老师突然对着学生们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