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你们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华光摇着头笑了,“有魄力。”
蒲炀往旁边吐了口血沫子,听见这话冷冷一笑,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罢拿出锁链,手轻轻一扬,银色水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少自以为是了。”
他说着也往旁边的金色佛像微微一睨:
“怎么,是怕没有时间了吗?”
眼见着那尊金佛顶上的日光一点点儿垂下去,华光像是终于无法忍受一样,每一下都带着致死的力道,待蒲炀和泰宁狼狈躲过以后,华光大喊一声:
“四娘!”
他和木荭青两人飞快地行至祭台中央,待最后的成祭之礼,那时所有阴官的命格和凡人的骨骼都会变成通往成佛之路的阶梯。
终于,佛光的颜色在众人注目之中缓缓变成深色,一点一点,红色显露,最后的金光消失殆尽,红光乍现之时,一阵巨大的狂风呼啸而过,祭台猛烈地抖动起来,那些空中飘荡的星光点点光亮逐渐加强——
“啊——”
华光怒号一声。
霎时,沙石翻飞,河海倒流,时间仿佛回到八百年前的长忻亭,只是这次,得益于鬼佛,他终于是成功了。
华光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模样扭曲,甚至癫狂,他静静合上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被吸食进自己的体内,一切嘈杂无比,是万物的哀鸣,华光从未觉得这些声音如此悦耳。
所以他错过了,在那些几乎分不清来源的杂音之中,蒲炀自半空袭来,沉着声音说了一句:
“就是现在。”
噗呲——
华光的狂笑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见了横插在自己心口的尖锐,是骨头,是心骨。
华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见了这把利刃的主人,近在咫尺的木荭青。
木荭青目光平静地同他对视。
“……四娘?!”
华光几乎觉得荒谬,他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眼前这个四娘是谁假扮的,总之不可能是跟在自己身边最久也最忠诚的木荭青。
许久,风声渐渐熄了,但雨仍旧下着,瓢泼大雨像一场未尽的祈祷,洗刷着荒芜草原的无数亡魂。
这场祭礼没有完成,被一截薄薄的心骨打断,葬送了华光数以千年的呕心沥血。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对木荭青说:
“作阴官的,躯体不甚重要,心骨缺了才是大忌。”
木荭青当时问他:
“师父,这心骨有何用?”
华光朝她细细嘘了一声:
“这东西可是一个阴官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想要一个人的命,是万万不用搭上自己的。”
原来……
木荭青竟是想要他的命啊。
成佛之礼被打断,蒲炀和泰宁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祭台之上,看着陷在自己的意识里不肯面对现实的华光:
“怎么会是你呢,怎么会?”
“怎么不会是我呢?”木荭青脸上惨白,但神色淡淡,仿佛终于脱下那个假面,看着他,“你当初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言尽虚假乖张之词,将木荭青骗得团团转,穷尽此刻,还在奢望忠诚,木荭青从来没见过这样可笑的事情。
蒲炀蹲下身来,在雨中和华光平视,他说:
“我曾在十八层狱府见过一个人,曾经我以为是你。”
第八十二章
曾经蒲炀信以为真很久,但直到他久违地开始做梦。
蒲炀害怕做梦。
对梦的恐慌起始于八百年前,那时他已经不是太子蒲炀,每天和燕北声待在一起,更多的是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
直到在十八层狱府里,燕北声向他说起明王,又说到琴南城,那时他以为这只是个幻境,是第三重虚无飘渺的梦。
但至此,短短的几句话像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将他所有不明白的前因后果统统串了起来。
后来千年祭将近,他梦见燕北声被关进十八层狱府,受尽磋磨,血肉模糊的场景蒲炀选择性遗忘,又希望它只是个不足挂齿的梦,但蒲炀错了。
燕北声被压进狱府的消息传来,蒲炀几乎像疯了一样,他像个狱府阎罗一不管不顾地冲下去,越过青面獠牙,在狱府走了很久,见到的不是华光,是木荭青。
那日木荭青的表情有些奇怪,蒲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见了悲伤或者难过,但木荭青情绪整体算是良好,在灼烧得让人难捱的几个时辰里,蒲炀第一次听说了整件事的前尘因果。
燕北声是罪恶满身的刽子手,华光是表面光鲜的慈善家,她讲了很多华光的事情,但蒲炀已经忘得差不多,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燕北声故意为之。
但蒲炀那时记得木荭青说: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世间冤孽慎重,只希望下辈子我不要来了。”
当时木荭青顿了一下,又说:
“算了,还是不要有下辈子了吧。”
他们作了个约定,木荭青当饵,蒲炀收网,但不知为何,那日木荭青迟迟未能现身,蒲炀便选择自己主导一切。
细细想来,他零零总总做了不少梦,在一个又一个零碎的梦境中艰难拼凑出事情的始末,和木荭青说的并无多大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