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158
他问蒲炀:
“生死簿上他们的命格呢?”
“还活着,”蒲炀回答他。
只是生命线无精打采的,恐怕命不久矣。
他不信邪地准备又出去转一圈:
“这底下真没人?”
“真没人,”燕北声有时觉得蒲炀固执得超乎想象,伸出手拉了把蒲炀衣袖,神情无奈,“如果真有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不会听不到。”
“什么大的动静?”
蒲炀愣了一秒,猛然意识到燕北声说的是什么,耳廓倏然红成一片,带着脖颈也泛着红意,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
“燕北声,嘴不要了可以扔掉。”
还有,什么叫那么大的动静,他根本没怎么出声好不好??
燕北声看着蒲炀冷然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容易生气啊。”
他俯身抓了把雪,在掌心捏成团,朝着前面那个俊秀挺拔的背影扔了过去,对上蒲炀面无表情的脸,燕北声偏头朝他笑了笑,身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头小肚皮大,眼睛歪歪扭扭的,眼神跟劈了叉似地,可见这么些年燕始祖哄人的本领也没什么长进,连同手艺也是。
蒲炀不知道燕北声是怎么做到三秒之内就堆出一个雪人的,但总归认错态度良好,蒲炀思考了一下,决定可以原谅燕北声这一次。
最终蒲炀只是冷冷开口,说:
“这雪人和你长得一样。”
燕北声好脾气地点点头,说:
“好吧。”
他看着蒲炀走回来,蹲在雪人面前,皮肤白得和雪一样,神色淡然,目光很专注地盯着雪人。
隔了一会儿,蒲炀抬起手,戳了一下雪人的鼻子。
“太丑了,”他点评道。
燕北声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察觉出幸福,即使这样的感觉没有来由,他们身处无边冰原,生死未定,他可能下一刻就会死,燕北声兜兜转转,站在真相的门口徘徊不敢前进,最后还是断然确定这是幸福。
是属于他和蒲炀之间,经历过很多生离死别,被囿于小小一片方寸,偷来的片刻安宁。
“你在想什么?”
蒲炀冷不丁开口。
“没什么,”燕北声散漫地点了下蒲炀冻得通红的鼻尖,“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还没有死,那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
蒲炀蓦然抬眼:
“在哪儿?”
燕北声却说:“等到十五你就知道了。”
十五那天,月亮很圆,甚至在万丈寒川也能看见雾蒙蒙的边,蒲炀不确定那是不是月亮,但燕北声说是。
“没有更多时候的天空会有月亮了,”燕北声说,“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它是。”
这天冥域虚空的孤魂野煞相比其他时候呈几何倍增长,即使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能看出和平时明显的不同。
似乎……有些太不同了。
狂风裹挟着乌云,冰川横荡,落下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鸡蛋大小的冰雹,劈里啪啦砸在冰面上,带着要砸穿的力道,风也格外凛冽。
蒲炀和燕北声并肩站在无边冰原之上,身影渺小极了,像两只蚂蚁,但面色平平,并没有多少畏惧。
等到几道横跨天空的光亮闪过,不过几秒,轰隆几声巨响传来,蒲炀下意识偏头闭上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闪电。
虚空终于缓缓撕裂开。
那口子的另一面漆黑一片,谁也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是否是明亮的平常世界,还是又一个无极地狱,他们不能够百分百作出判断,赌的成分居多。
两个人安静地盯着那道缝隙逐渐变大,像是要把这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蒲炀偏头看了燕北声一眼,语气平常,像是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问他:
“走吗?”
燕北声靠近一点儿,揽住蒲炀的肩膀,他并未看天空的大窟窿一秒,相反,燕北声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蒲炀。
蒲炀的睫毛很长,眨的时候会微微晃一下,眼睛的瞳色很浅,紧张的时候会不自然地闭眼,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安分地照样转动,脸色很冷,看起来很不好说话,但其实并非如此。
燕北声默不作声地一一细数着,他突然想起这是两个人的第四次分别,从八百年前开始,到现在的祥和安定。
他们总是在告别。
但燕北声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更多的只是遗憾,他也是想和蒲炀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可是不行。
燕北声是可以随时离开的,但蒲炀应该好好活着,看万世平安。
“蒲炀,”他第一次当面叫出蒲炀的名字,不是夹杂着几分不明心思的师弟,也不是戏谑逗弄的蒲始祖,他只是堂堂正正地,喊出蒲炀的名字,很稀疏平常的语气。
然后燕北声按着蒲炀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和自己接吻。
他看见蒲炀顺从地闭上眼,睫毛闪动如振翅,让燕北声想到画里一种美丽的精怪,能过摄人心魄。
但下一秒,蒲炀的利齿狠狠嵌进燕北声的唇,咬破了那里的皮肤,铁锈般的血腥味顷刻间在两人齿间蔓延开来,远处的狂风卷集,无人在意。
蒲炀的声音还是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了,他偏过头问燕北声:
“你又想扔下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