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福禄寿129
那里面摆着数不尽的珍馐,大多是女人,穿着麻布衣服轻快地交谈着,蒲炀又扫了一圈,确定里面没有他。
那会是在何处?
他静静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而听见隔壁祠堂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
蒲炀蹙眉,合上眼等待片刻,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只是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听来很难受——
不对,嗓子眼?
蒲炀想起福禄寿沙哑的嗓音,心里有了预感,快步走进祠堂,跨过门槛,在看清面前的一幕后,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顿。
五六个人围坐在房屋中间,瞧着个个雍容华贵,坐在最中央的穿着喜袍,想来便是今日大婚的新郎,他一只脚踩着面前跪着的人肩上,手上拿了根钳子,随手取了块火炉里燃着的木炭,朝中间那人开口:
“张嘴。”
他面前那个瘦削的小孩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话一样,猛地挣扎了一下,那新郎立刻狠狠往他小孩儿肩膀上踩了一脚,狰狞地笑起来:
“是瞎了又不是聋了,我同你说话呢,听不见吗?”
“张嘴!”
旁边那些笑得开心的公子哥们也拾了几块木炭,跟着砸在小孩儿身上,火星“砰”地在皮肤上炸开,引得他又是一抖。
但嘴死死咬住了,没有张开。
看到这番情景,蒲炀饶是只看了小孩儿的侧脸,也知这人便是福禄寿。
满堂的欢笑声与门外的喜笑颜开相得益彰,苦楚只降临在一个人身上。
那些数不清的火炭被倾倒着尽数洒在福禄寿身上,还有嘴里,有木炭燃烧的火气,也有烫伤的血与热气,蒲炀看见福禄寿被迫张开的嘴里只有一片血肉模糊,是想说说不出。
只有从破损的喉咙里挤出零星半点儿的哭喊,无人在意,他是个瞎子,是公子哥们无聊时的玩物,是以只能将血泪打破牙齿往里吞。
这里无人看得见蒲炀,他原是这样以为,可当一群人蜂拥而上,像是疯子一般,企图扒开福禄寿的眼睛往里塞火炭的时候,福禄寿突然转头,用空荡荡的眼眶直直看着蒲炀,挂着血丝的嘴唇轻轻张了一下。
他说的是“救救我。”
他在向蒲炀求救。
蒲炀手心微微用力,银锁链轻巧划过手腕,正欲出击,下一秒,整个房间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那些鲜活的人如同纸片般轻飘飘燃起来,变成灰烬飘落在地,蒲炀目之所及都逐渐远去,连同意识已不再清晰,再睁眼,一切恢复如初。
他站在荒凉破旧的庭院之中,同屋顶上坐着的福禄寿对上视线。
“又是你,”福禄寿朝他扔了颗眼珠子,道。
蒲炀不置可否,侧身躲过,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我骗你来的!”福禄寿大声“哈哈”笑了几声,声音粗犷难听,朝蒲炀道,“你尝试过火的滋味吗?”
“未曾。”
福禄寿朝他笑了一下:
“那你要试一下吗?”
倏尔之间,漫天热气一同涌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房木无火自燃,火焰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急速增长,在瞬息之间变成滔天大火,将整个府邸尽数吞噬。
辛辣的滚烫包裹着蒲炀,热意席卷全身,蒲炀猛然想起那个幻境,在狱府之中,火舌如荆棘般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肉,是最切实来自身体的疼痛。
他听见皮肉炸开的声音。
蒲炀抬起左手,液了张符正欲抬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乌夜啼,将他缓缓拉入梦境。
他看见泰宁和燕北声在下棋,棋盘上不见棋子,泰宁气急败坏将棋篓摔在地上,大骂一声:
“燕北声你当真是个无赖!”
泰宁见了他,立刻喊了声:
“蒲炀,你来评评理,原本千年祭的祭品我看中一幅浮光月影图,转眼就被这姓燕的给抢了,这也就罢了,我堂堂一介始祖,不同他一般计较,我又看中座玉木石雕,这狗东西又给我抢了,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他越说越气,恨不得将刚才那篓子里的棋子砸在燕北声身上,却听这人轻描淡写地来了句:
“不同你抢,我送锈灵剑。”
“……”泰宁更愤怒了,“那你把我的东西拿走作甚?”
燕北声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开口:
“你管偷的东西叫你的?”
两人一来一往吵得不可开交,蒲炀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眉头紧锁。
为何这个梦境竟是这样?
毫无特色,也无异常,甚至像是他们平平无奇的每一天,泰宁一向喜欢小题大做,燕北声做事又随心所欲,偶尔泰宁气急了,便来找蒲炀企图主持公道。
它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蒲炀来不及多想,这种毫无破绽又平平无奇的梦境最为低劣,是以他只是略微抬手,将那两人之中的棋盘劈得粉碎,锁链如同巨大的银蛇一般窜出,直接将幻境搅动了个地覆天翻。
蒲炀阖眼,等待那些不存在的东西远去,被烈火灼烧的痛苦重新触及皮肤,再睁眼,蒲炀回到现实。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不起眼,是以后来蒲炀回想,若是一切都是命之定数,那转折始于这一刻。
但此刻的他却是早已将方才的细枝末节抛之脑后,在烈火中同福禄寿斗争片刻,一眨眼的功夫,福禄寿便又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