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7
丁奶奶大半辈子的怒气,似乎在这次被点燃,一下子爆发了个干净。
柳条、扫帚、拖把、火钳,最后是冰冷的河水和不停捅在肩膀上的扁担。
“说!钱去哪了?”
“我没偷。”
咚——
“是丁海偷的!”
咚——
“不是我!”
岸上,丁奶奶提起那只小猫,捏着它的脖子用力一掐,小猫立刻发出阵阵孱弱惊恐的呼叫。
她恶狠狠地说:“你再不承认,我就把这畜生跺死!”
丁遥忽然明白做没做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奶奶眼里,她已经是犯人了。
冰冷腥臭的河水灌进鼻子和嘴里,温热的眼泪奔涌而出,她看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拿了。”她抬起脸,浑身冰凉,终于屈服,“是我拿的。”
很快,丁建华就发现了丁海偷钱的事情,把人带过来道歉,把钱也补给了丁奶奶。
“没事儿,我的钱就是给我乖孙的。”丁奶奶声音柔得发腻,像只温热的软体动物爬过肌肤。
丁遥身上的伤还没好,给丁海倒水的时候得知钱被他拿去买了高档球鞋,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便又换来了一计耳光。
丁建华连忙上前阻拦:“干什么?你又打她做什么?”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那顿打是挨错了,是冤枉你了!你没拿你承认什么!你肯定偷过,只是没被我发现!再说了你瞒着家里养什么撇役东西,就是错的!”丁奶奶眉头扬得老高,皴黑的脸像是只老鼠,嘴里振振有词,“贱丫头就是欠打!以后记住,别什么吊东西都往回捞,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撇役!少管闲事,没个人样,滚!”
她以一种刁钻地角度踹在丁遥的背上。
丁遥吃劲儿,一下子跪倒。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老太婆总说自己腿不好腰不好,但每次打自己的时候还怪灵敏的。
抬头,丁海正怔怔地望着她,眼色震惊又同情。
丁遥觉得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一种陌生的感觉从背脊往上,席卷全身。
她忽然想哭。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觉得丢人。
真正的贼体体面面地坐着,没有错的她却跪倒在地上,顶着那种刺眼的眼神,那种比火钳更灼人的眼神,就好像自己天然地低他一等一样。
或许是愧疚,没多久丁建华就将她带走了。
来到余江,她的日子慢慢变好了些,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用再害怕挨打。
但和丁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样的眼神无时无刻不落在她身上。
丁海对她很好很好,而越好,丁遥就越会记得,这些好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
后来她学会了很多词语,才会精准地表达——是尊严。
这些好是从她跪在地上,丢掉尊严的那刻开始的。
5.
林川热心、善良、关爱弱小,什么都好。
可这些好,对丁遥来说像一把刀。
她没有办法接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和丁海一样。
21.冷空气
1.
薛问均得了丁遥的命令,为这次聚餐做足了准备。
放学后,他收拾东西回了家,先去给丁遥留了纸条说今晚不用等他,接着又让吴佩莹给杨文龙打电话请假。
吴佩莹觉得稀奇:“前几天不是耷拉个脸说不去吗?”
薛问均又不能直说,便道:“不去也行。”
“嘿,这小孩儿,找人办事儿还这个态度呢。”吴佩莹一脸嫌弃,“跟你爸一个德行。”
薛问均眉一皱,显然是很不高兴听到这种话。
吴佩莹当没看见,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余江最好的饭店。
穿过装潢华丽的长廊,来到包厢附近。薛问均忽然一阵恍惚,几年前他也曾推开这样的一扇门,入目是望不到尽头的花圈。他上次来这里,还是薛衡出完殡之后的解秽酒。
薛志鹏偏执到了脑子有点问题的地步。他包下了整整一层楼,菜式也按照最贵的来,似乎是想用这种近乎浪费的规格来让大家记住薛衡。
“愣着干嘛,进去啊。”吴佩莹说着,越过他推开了包厢门。
薛志鹏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正跟江河一起泡茶喝。
“啊呀呀,问问来啦。”宋绮立刻起身,走到他跟前。
“姐姐好。”薛问均打招呼道。
“好好好。”宋绮伸手虚虚比了下他的个子,“嚯,这老高呢,江河,你快过来,你俩站一块儿,看看谁高点儿。”
“是挺高,都赶上我们那块儿了。”江河也不扭捏,特别自来熟。
吴佩莹笑笑:“小不点呢?来,让姨奶奶看看。”
“豆豆,别写啦!快过来叫人。”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墩子滑了过来,豆豆仰起脸,一笑,眼睛便眯成了缝,像年画里瓷实的胖娃娃。
他脆生生地叫人:“姨奶奶好!文文舅舅好!”
“不是文文,是问问。”宋绮纠正他。
吴佩莹已经上手,在那肥嫩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没事儿,想叫什么叫什么。”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寒暄着,然后开始拉扯起来,一边儿是吴佩莹要给豆豆见面礼,一边儿是宋绮“感谢有你”要给薛问均包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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