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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疯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笑的,“就是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你知道,从小到大,我那么崇拜我爸!我一直以为我们家虽然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但是家庭和睦,很幸福……”
“……”
“但我最恨的是,我爸为什么不撒个谎呢,反正瞒都瞒了那么久,我妈都快……他干嘛不干脆瞒到底。”
车子沿着指示牌,开到岔路上,高架两旁的路灯照在我们脸上,是那样的苍白。
“那时候我真的好恨,恨我爸,也恨你们……”
“……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地说。好像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说的话。
贺央却忽然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不要跟我道歉。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你,我当时只是情绪激动罢了。”
我看着贺央的手,他的手指关节很突出,指骨却纤细得像女孩子。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手,那个人的手指是粗糙的,我曾经想象过他用那双手制作模型会是什么样子,我想那双手应该很灵活,就像他这个人,总是跟外表不太一样。
我也曾经担心过同样的问题,我曾问他,是不是会恨我,可是最后没想到,是我恨他。
“西永?”贺央见我不出声,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我。
“嗯……”我发现自己竟在这样的时候开小差,不禁懊恼。
“我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我妈去了,再加上这件事……我当时谁也不想理。”
“我明白……”我笑了笑,“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你发现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骗了你,你以为的那种切不断的关系其实非常脆弱……那个时候,你会怀疑也许一切都是假象,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了……是不是这种感觉?”
贺央一边开着车一边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高架两边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就是这样!”
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我眼泪也出来了。
“人啊,其实都是混蛋……”贺央说。
我想说是,但我笑得说不出话来。
等笑够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还好你没有一直恨我……”
“我想通了,”他说,“有一个观点我很认同,就是时间会抚平一切。就算当时再恨,时间长了,慢慢冷静下来,你才能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清一些事情。”
“?”
“就像情绪的累积,到了某个点,忽然爆发了。想通一件事也是一样的,可能我断断续续地有一些思考和反省,然后到了某个点,忽然一切都顺了,那种乱如麻的感觉就被抚平了。结也解开了。”
“是吗……”我看着窗外,想象着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爸妈的事,有段时间我会不断回想我妈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每次回想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爸。作为他们的儿子,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他们,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
“那么答案呢?”我忍不住问。
贺央顿了顿,才摇了摇头,答道:“我想我并不了解他们,至少,比我以为的要少得多。”
“……”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妈妈,我想起贺家国刚才对我说的话。
女儿,就是我的生命。
我妈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可她连一句“我爱你”之类的都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一直在想,我妈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说,等到快要不行了,才说出来,她最后为什么那么平静……”他驶下高架,那张刚才还带着笑的侧脸,此时却异常严肃,“我想不明白。可是我觉得,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我妈已经原谅我爸还有……你妈妈了。”
听到这里,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贺央,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真的会有女人原谅丈夫的出轨吗?!
“也许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自顾自地说,“我说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当我妈告诉我这些,我愤怒得不得了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很平静地跟我说:我告诉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真相,不是叫你去恨他们,毕竟你爸最后选择的还是我们……”
“……”我看着窗外闪烁的灯光,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好像对婚姻、对人和人的关系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觉得,我以前的想法太狭隘也太绝对了。”
贺央说完这句话以后,我们就没再说话,好像各自想着心事,这种沉默就像是一种默契,默契地留给对方一段空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把车停到我家楼下的车库,我又陪贺央出去等出租车。年三十晚上要等一部出租车实在需要缘分。我们站在寒风里,两个人都缩着肩膀,但奇怪的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贺央总是喜欢斜眼看着我,他眼角的轮廓很深,我以前老是开玩笑说他的眼睛像是被看不见的鬼手往两边拉,但此时看起来,他的眼睛跟贺家国是如此得相像……
“在想什么?”他笑着说。
我摇摇头。其实我什么也没想,只是隐隐觉得,一切的一切从今天开始都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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