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缘由天定
再回身,林师瞧见他花白胡须上一点未来得及擦净的血迹。
“师父……”
林师的眼泪那一瞬蓦地从面庞滑落,他只觉得心头压上一块巨石,无论呼吸如何急促,都只教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相信,师父闭关三年,再见一面,便是要告别。
“你别走……”
“师父会一直在鹤鸣山上。”蒋子道摸摸他的头,道,“客宿九野,想见,抬起头,便能见到。”
林师的脑海中赫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看着蒋子道,似乎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问道:“…师父,您是破了关,来救我的么…?”
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蒋子道显然猜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你啊,从小就爱胡思乱想,此事自然与你无关,即使我并非贸然破关,就算是闭关也难以压制经脉运行时日益积累的毒,你何须心有负担?”
林师低下头,依然不敢相信,轻声道:“我……”
蒋子道像小时候那样拂过他的发旋,道:“你若对自己不够有信心,不妨再度下山走走,离开了刘文易的同行,去淮南,去江南,去北行,九州辽阔,还有许多未至之地,等你再回到鹤鸣山,你将会有自己的答案。”
这番说辞,在蒋子道闭关之前,同样也说过,彼时是个夏夜,他将林师与叶语安两人叫到自己身前,告诉他们,若是心中有困,不妨下山走走,届时会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叶语安显然是最兴奋的那个,几日后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囊,想要一施拳脚,打败天下无敌手。
林师却无所动,蒋子道问他,你不想下山去看看么?
林师端坐在院中,望向院门,说:“我心中无困,无所期。”
蒋子道听后,摇摇头,说:“怎么教出个小古板,我也没这样啊,这是和谁学的……”
从此每次叶语安回山,都要带些稀奇物来——至少对她而言是稀奇的,下到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上到西域诸国的奇珍异宝,每每林师不为所动,都令她大失所望。
直到山间的屋子里都要堆不下了。
叶语安愤愤地说:“师兄,你到底喜欢些什么啊。”
直到蒋子道闭关后的两年,一日叶语安带了壶长安城的果子酒,那壶塞打开,香气四溢,醉满整座山头,也是第一次动摇了林师无波澜的心。
于是他,迈出步子,踏入红尘之中。
“只是下次,师父可能便不能为你收尾了。”
从回忆拉回现实时,林师听见师父的声音这样说,又见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但那时,你也应该不需要师父所谓,画蛇添足的收尾了……”
……
林师再至长安城门,已经入夏了。
他随行没有什么包袱,只牵了匹马,临近长安时,又觉得兴许会被人认出来,于是从街边买了顶斗笠,随意遮了遮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此,他从蒋子道手中接过鬼市后,一路所行没有方向,却条条大路直指长安,大概当时后有追兵走得匆忙,眼下想好好与此处做个道别,起码他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他在心中道了句再会,朝那城门拜了三拜,牵马时,那马不愿动蹄,仰天嘶鸣了一声。
他恍然想起,上次在此地与刘景珉分别,他问何时再能相见,刘景珉答,很快。
还是那两个问题,他问自己。
下次再入城门,要待到何时?
故友重逢,又需反复几载?
第84章 缘由天定
林师回身时,目光所及处忽然银光一闪,他下意识提剑一防,被那瞬银光击得向后退一步。
这招式,他认得。
眼下已然是第三次与此招交锋,但与前两次不同,眼下的弯刀并未携带丝毫的杀意,只剩下一丝试探。
他定睛,瞧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似曾相识的身影,但不曾有以往那般凌厉。
林师收了剑,抬手接过曲商秋向他扔来的酒,酒坛沉甸甸的,是满的。
“怎的就你一人?”曲商秋靠着树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抱着臂,看向林师,问,“先前那位公子呢?你没同他一起?”
林师单手提着酒坛,沉默着:“……”
“聊聊?”曲商秋冲他扬扬手中的酒坛,问道,“总归我待罪之身,东躲西藏,不好进城,不若邀请去你们那道观坐坐?”
林师看着她,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又问:“如今在位已不是离王,你为何依旧是待罪之身,按说……”
“习惯罢了。”曲商秋道,“这半年确实没有再出对我的通缉,但每每进城,依然会遭到过久的盘查,时间久了,便也不想进城了,我看你在城门前逗留,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怕是同我一样,也不好邀你往城中去了。”
林师跟在她身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
道观中还是那番景象,里面没有人,动乱时留下的痕迹也差不多消散了,没有苏柳木、刘鸢及西北军的痕迹,叶语安大概也没有再来过,更别说刘景珉,他现在应在朝堂上忙得马不停蹄才对。
“天和元年。”曲商秋坐在道观屋顶上,拆了酒坛,仰天痛饮一顿,她托着腮,开口,直白得有些吓人,说:“主上死了,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