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_分节阅读_第163节
“恒记在权力交替,老的小的争得个乌鸡眼似的;白记……”
说起白记,熊知府就心烦。
好好的人家,非得把女儿当货来养。
十六岁的姑娘,送到六十岁的府上,图什么?
名声也臭了,姑娘也毁了,忙也帮不上——他熊定做这正四品的知府大半辈子了,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府丞,心情好时,他敬几分薄面;心情不好时,你好?你是哪位?
他怕个屁!
还有胆子、有脸舞到他跟前来!
熊知府沉声道,“只有陈记了!偏偏这个时候,偏偏出了个一统陈记的贺显金,偏偏又推出了这看上去很是唬人的刻丝夹画宣纸——就算是为了上贡,我也必须帮她把这宣纸的档次给夯住!”
周氏了然地点点头。
若这夹画纸的档次真被白家拉低了,还当什么贡品呀!?
上贡这条路就彻底断了!
周氏笑了笑,脸上的纹路很慈祥,“这些话,你留着再给呦娘说一遍吧。”
周氏笑道,“那丫头一听白记找上门来,即刻火急火燎地寻了我查问,着急得很,就怕你不给贺掌柜撑场面。”
熊知府也笑起来,转头同老叟交待,“……去,以呦娘的名义送点东西给贺掌柜。”
周氏蹙眉嗔道,“你这老头子,非得把官场那一套弯弯绕搬到闺阁来——你原就打定了主意要护着陈家,还非得要让贺掌柜承呦娘的情!”
以呦娘名义送东西到陈家去,在外人看来,就是呦娘求了情,熊知府才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非让显金欠呦娘的人情。
熊知府乐呵呵,“一件事,两份人情,不赚白不赚,和贺掌柜交好,对呦娘有好处——那丫头,不止这么点出息。”
周氏也笑,“再大的出息,也不过是做皇商,你看好崔衡,指不定他还能给呦娘挣副诰命回来。这两小姑娘相交,若要论提携,自然也是我们家呦娘提携贺掌柜的。”
不一定。
熊知府在心里摇摇头。
他官场沉浮几十年,直觉告诉他,有事发生,但他并不知道:比如,为何泾县县令原本的任命都下来了,还被收了上去换成了崔衡?上面的怎么知道的崔衡?再比如,隔壁安阳府知府怎么突然被清算了?上面的又是怎么知道官匪勾结的?
这些事儿,他还不够格知晓。
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不简单。
周氏还在念叨,“但凡贺掌柜是正儿八经出身陈家,就算只是陈家老三的庶女,我也愿意看在她本人人才的份上,为我们家老二求娶回来……可偏偏是个为父不详的……她娘据说是从青州逃荒逃到我们宣城府的,问起丈夫直说死了,姓谁名甚绝口不提……”
青州那年,是发了涝灾,许多家里的顶梁柱都死在洪水里,留下孤儿寡母讨生活。
依她看,贺掌柜她娘多半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趁着主家慌乱,带着闺女逃出来,待平定后,又怕遭人送回去,便死都不提来处。
这样的出身,谁敢要啊?
就算贺掌柜再出挑再聪明再厉害,她再喜欢,她也不敢为儿子求娶啊。
周氏叹了声,“真是可惜了。”
熊知府看了周氏一眼,笑着打趣,“你们这把年纪的婶娘,对小姑娘最高的评价,是不是就是愿意娶回家当媳妇儿呀?”
周氏不乐意,“什么叫我们这把年纪!什么叫婶娘!”
熊知府拍了拍老妻后背,帮着顺了顺气,笑道,“别瞎想了!你愿意求娶,人家不一定愿意嫁呢!——在泾县时,陈老三就给贺掌柜上了女户了,人一辈子不嫁人都行,到老了棺材本往陈家族中一送,多的是人愿意给她养老送终。”
周氏想了想,甚觉这也是一条好路,比嫁给那些不做所谓的男人好,便点点头,“她爹倒是疼她。”
熊知府摸了把胡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陈老三虽是个不着调的,却什么都为贺掌柜做在了前头,一颗拳拳爱女之心叫人动容。
比白家,好一万万倍。
想起白家,熊知府转头对身旁的老叟继续安排,“对了,给甄家送一把戒尺去,告去,告诫他好好教子。”
顿了顿,又道,“下个月,龙川溪南段的航票也开了,让甄有前去投,文书做漂亮点。”
老叟记下,领命而去。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巴掌是轻轻落下,甜枣却比青蛙还大。
甄有前突然找准自己定位了:当好熊知府的打手,比什么都强,
第208章 骂人神句
隔了好几日,陈记宅邸来了两个婆子,显金不在家,瞿老夫人接待的,只听这两婆子一口一个“贺掌柜”“当家的”一顿乱叫,再挑了一担炼得细纯的果子糖和三四匹颜色各异、但统一都不太鲜亮的松江布,直说,“……快新年了,我们姑娘念叨着贺掌柜好几年都没换新衣,特意留了几匹松江布给您裁衣!”
口中的“姑娘”,就是熊呦呦。
瞿老夫人心头暗喜,连声给两个婆子道谢,又是递果子吃,又是送沉甸甸的香囊,又是天南海北地聊家常,就差立刻与这两位婆子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了。
两个婆子走后,瞿老夫人再去打听,白记已灰头土脸地将刻丝夹画宣纸尽数下架——白家父子昨日在熊知府门口自杀未遂,闹得个人尽皆知,如今灰溜溜地撤下货,众人便皆知白记没走通熊知府那条道。
今天熊呦呦身边两个婆子来送礼,瞿老夫人下意识认为是熊呦呦帮的忙,过了晌午,便带着瞿二婶特去了趟‘浮白’,催促着显金,“……还不给熊姑娘备下厚厚的回礼?若不是她帮忙说话,刻丝夹画宣纸只会落得个色宣的下场……”
显金眯眼,转眼问身后的钟大娘,“龙川溪上的甄家,可有人送东西过去?”
钟大娘袖子上的两道杠熠熠生辉,在暖阳下甚至隐隐出现了第三道杠的影子,“刚打听过,送了把戒尺。”顿了顿,“然则,龙川溪南北两段的航票,甄家都搏到了,我去时,甄家正开了好几坛酒庆功呢——我便从隔壁的百香阁预定了六道大菜一并送过去庆贺。”
显金了然点点头,随口道,“账记着,从‘浮白’走。“
钟大娘应了声是,神色淡然却极为笃定。
瞿二婶不自觉地把头低下:这专业上的参差,能力上的差距,希望瞿老夫人瞎了看不见……
钟大娘身侧的杜婶子恨不得将一条杠的双手藏起来:大家是一起来的,人家钟大娘已经走上了管理岗位,她还在给张妈妈打下手,昨儿摘了十来斤豆芽根儿、理了三箩筐花椒、炸了两大桶猪油渣……这样想着,杜婶子的腰又挺起来了:那啥,他儿子说过一句话,树叶有砖攻,意思是每一片树叶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块砖去攻击他,她就是朝着张妈妈地位攻去的那片树叶!
显金又交待钟大娘预备送往熊府的年礼时,除最基础之外,再加十瓠福鼎白茶、三册孤本古籍外加刻丝山海经系列夹画宣纸一整套。
礼属实很重了。
瞿老夫人蹙眉张口,“这么重的礼,熊知府向来不收。“
显金笑了笑,“今年,他老人家必定会收。”
瞿老夫人只觉显金油盐不进,寡瘦的脸微微别了过去,目光直视显金,“咱们家的礼,若是被退了回来,在整个宣城府都是个笑柄。”
显金叹口气,心有点累,嘴巴也有点累,“会收的,老大人帮了陈记这样一个大忙,他一定会收下的。”
瞿老夫人再蹙眉,“……你是说白记?不,这个忙难道不是熊姑娘帮的吗?”
显金点到即止,“若是呦娘帮的忙,甄家又怎会拿到一块戒尺和两段航路的航票?”
瞿老夫人恍然大悟。
一个事情,牵扯三方,不可能各管各的。
怎么可能陈家的情是熊姑娘求的,甄家的后门是熊知府开的呢?
瞿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显金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借口进里屋看新货,留下钟大娘给瞿老夫人作陪,自己先闪了。
……
进入十一月,新年便迫在眉睫,年味越发浓重,“浮白”紧跟着推出了另一套刻丝夹画新年限定宣纸礼盒,宣纸的图样十分喜庆,有灯笼、年兽、炮竹、金元宝……
礼盒用融化的火漆封得死死的。
显金放出话来,有十个礼盒中放置有二钱重,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点的黄金元宝,谁买走就是谁的,算是陈记造福老顾客。
此话一出,整个宣城府都沸腾了。
二钱黄金,基本上抵扣四两银子。
单看这数目不算太多,只是黄金这玩意儿金贵,许多贫寒人家一辈子都没看到过黄金到底长什么样儿:这得感谢豪横的甄东家鼎力支持。
故而宣城府年前的这波轩然大波,直接作用在了“浮白”店前。
从天刚蒙蒙亮到夜里四邻上灯的功夫,“浮白”门前排满了人——此次不走竞拍,也不看消费额度,一个礼盒六百六十六文钱,一个礼盒两张纸,图样花样各一,都盖着“陈记”的标识印章,一个人一次最多买三个礼盒,一天放送一百个礼盒,只卖五天,卖到大年三十。
开出金元宝的人家,欢喜得恨不得上坟时给老祖宗讲个三四遍。
没开出金元宝的人家,想想平时买刻丝夹画宣纸还要配货,还要排队,这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啥也没耽误,就能搞到好几张刻丝夹画宣纸,至少这鲜是尝到了,故而就算自己没抽出黄金元宝,也相当于用吃肯德基的价格吃到了战斧牛排,这便宜不占百不占。
“浮白”的刻丝新年限定夹画宣纸系列推出后,市面上,果如白记所料,一旦刻丝宣纸流入市场,大小作坊只会顶着前车之鉴带来的压力,慢慢摸索出技艺手法,随后即可开展复刻——大家有钱一起赚。
紧跟着,萧敷艾荣大大便推出了新书,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本薄薄的随笔小册,名唤《如何精准分辨“浮白”夹画宣》。
其中从纸上“陈记”的印章样式,到刻丝宣纸的毛边、图样纹理、手感质感进行了全方位的分析和解读。
最歹毒的是,这本随笔小册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高仿”。
华夏人民,对于“仿”这个字下意识地条件性抵触。
昭德十六年来临之际,宣城府最毒的骂人的话是:“你的纸好像是高仿,看起来水印都是歪的呢。”
就像在球场上骂对手穿假耐克;
在逛街时,骂别人背假包;
其杀伤力堪比企图在言语上当对方的爹。
第209章 “幸运”除夕
临近过年,骂人家中小作坊是“高仿”“A货”“山寨”,的确不太道德。
哪有大过年的,骂人家知“A“穿“A”的?高低,也得等过年后再骂人才对。
但萧敷艾荣大大表示,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甚至,在腊月二十八,尚老板的印刷作坊还出版了萧敷艾荣大大的骂人下集——《论时人为何热衷附庸风雅》一书中,非常直白地剑指部分购买中小作坊出品的劣质刻丝夹画宣纸的人只是为迎合形势,并非真正喜爱宣纸。
“时人多以群居为生,族中以四代、五代同堂为荣,构筑起时人如水中藻、墙头草之颠三倒四习性,更如野狗嗅大棒骨,无肉也要咬两口……”
熊呦呦意犹未尽地放下薄册,击节赞赏地与显金分享读后感,“这位萧敷艾荣,真如一颗陡然出现的灿星,论吃食时,不偏不倚,用笔精炼;论时事时,敢说敢言,笔触犀利,像一头孤狼。”
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