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不落花与雪_分节阅读_第81节
似他上父那样,生了一堆帝子帝女的天帝并不少见,然而天帝血脉在长久的时光中并未开枝散叶,因为只有传承了天帝血脉的两个才能继续留在天宫,其余兄弟姊妹到一定年纪便自领神职,再不归入天帝脉系,帝子帝女之类的称呼也再不属于他们。
“天道自有规则……能现出天帝神像者,才算传承了天帝血脉。”
似是沉浸在什么往事里,季疆的话语渐渐流利起来:“我那么早就做太子,正是因为百岁时现了神像。祝玄要迟很多……他苦练高阳氏滴血成石术的时候突然现了神像,好在父亲来得及时,没传出去……这方面来说,我才是哥哥。”
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肃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说到哪儿了?”
季疆发了一会儿呆,复又喃喃开口:“哦……为什么天帝血脉会传承两个?你知道吗?”
他血红的眼里泛起一层奇异的光,嘶声道:“因为倘若前一个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后一个便要取而代之,维护天上地下的长久安宁。”
说罢,他忽然翻身坐起,扶着长钩艰难地站起来,迟疑地环顾四周。
四下里的景致又变成那半山绚丽的花林,季疆眯眼看了良久,轻道:“你们……在一块儿说笑……很好看……我找不到什么理由,为那些肮脏无趣的东西去扛……那就、为了你和他。”
他想干什么?
肃霜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见金光自季疆血肉模糊的身体上一层层泛起,如水波一般。
*
刑狱司少司寇突然到来的混乱渐渐平息,喧哗的妖府终于恢复了往昔宁静。
嗽月妖君仰头注视着半空悬浮的帝君泪,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
他起初只是察觉到有谁偷偷潜入了妖府,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必定来历不凡,所以发觉来者要逃,他才抛出了帝君泪。这件帝君遗物遇强则强,遇弱极弱,他本意是想将潜伏者困住,不想竟抓到了帝君神魂碎片持有者。
现在想想,倒有些后怕,来者可是吉光神兽,若用别的法子,岂能困住?万幸用上了帝君泪,万幸她身上的神魂碎片为帝君泪牵引,这才得以轻松捕获。
千万年来,他无数次带着帝君泪,寻了又寻,找了又找,始终没找到帝君散佚的神魂碎片,万万没想到,巨大的意外之喜今日自己砸上了门。
伟业已过半,来得正当其时。
嗽月妖君只觉许久不曾这般心绪舒畅,一时竟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几声。
收拾残局的妖兵们纷纷过来汇报:“启禀妖君,少司寇一共带了五名秋官,依照您的吩咐,只重伤了他们,并未夺命,您欲如何处置?”
嗽月妖君含笑道:“听说刑狱司秋官意志坚定,我偏不信这个邪。把他们丢进戮心池,先泡上一年半载,以后再用。”
妖兵们得令退开,没一会儿,又有两个妖兵押着满身血污的归柳上前道:“妖君,这小子一身反骨,多次捣乱,怕是留不得。”
嗽月妖君低头瞥了一眼,见归柳没骨头似的软塌塌,脸上却挂着笑,不由奇道:“你笑什么?”
他记得这小秋官,早些日子源明帝君暗中吩咐过,要他不着痕迹地处理一个秋官,于是他把归柳收进妖府,打算用作伟业的基石,却不曾想这秋官竟放跑一个女仙,更想不到他趁着少司寇突袭,又一次逃出来。
血珠顺着归柳的下巴一颗颗掉,他声音虚弱:“我笑……妖君的伟业,这会儿应当传遍天界了……”
嗽月妖君面色遽然而变:“什么?”
他忽然想起先前与季疆缠斗时,归柳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路跌跌撞撞爬上金蛇背,朝自己扑了一下,自己并不打算大开杀戒,才只将他击飞——难道他扑那一下有什么玄机?
归柳声音断断续续,却笑呵呵的:“要……多谢妖君的妖力相助……”
借一点妖力转化成自己的神力,这可是归柳秋官的独门绝技,也是他在地牢里受尽折磨还留着一口气的根本。虽然只能借一点点,但妖君的一点点已足够他将传音符送达天界每一个司部。
怪不得泡了两次戮心池也困不住他!
嗽月妖君想不到竟在这小小秋官身上栽了跟头,不由大怒,正要扬手将归柳碎尸万段,便听天顶骤然响起一个冷酷而低沉的声音:“丙丁二部围住妖府,甲乙二部,随我进去。”
下一刻,无数道璀璨清光划破妖府上方的浓雾,沿四方走了一圈,汇聚在中心,漫溢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须,将整个妖府笼罩其中。
--------------------
明天能更新。
第97章 独我不得饮春风(三)
与此同时,水墨般的线倏地勾勒出一只巨手,无声无息朝归柳这里抓来。
是疯犬的玄凝术!他不是还没醒?源明小贼消息有误!
嗽月妖君深知玄凝术的厉害,当即纵身远远避开,便见那只巨手一把抓起归柳,祝玄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传音符递得漂亮。”
说话间,乌云般的秋官们纷纷落在妖府内,熟练地四下散开,围猎妖兵的围猎妖兵,搜寻地牢的搜寻地牢,按兵不动的便潜伏暗处。
看这架势,绝不会是方才的小打小闹,且疯犬之难缠有目共睹,更何况还让归柳捅出那么大的纰漏,硬碰硬绝非上策。
嗽月妖君心念急转,忽然张嘴重重一喷,笼罩妖府方圆十里的妖云奇雾骤然沉下,他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云雾深处,只留下几声冷笑:“别急,来日方长。”
他正要将悬浮半空的帝君泪收回,却听祝玄开口道:“妖君光囤积障火,怕是用处不大,怎么?这些年凑不到足够的九幽黄泉水?”
此言一出,嗽月妖君一下僵在原地,但闻脚步声渐近,很快,祝玄破开云雾,停在不远处。
他面上似笑非笑:“环狗妖君府上曾有一洞窟九幽黄泉水,前些日子突然消失了,莫不是是妖君所为?”
嗽月妖君缓缓转过身来,淡道:“少司寇知道不少啊。”
他等祝玄接话,可这头疯犬偏偏不说话了,背着手只上下打量他,杀意若有若无。
嗽月妖君不愿被一介小辈当耗子拿捏,森然道:“少司寇,别以为这么轻易就扳倒我,你还差得远!”
祝玄摇了摇头:“我是有话想问妖君,只是千头万绪,正想如何问。”
他忽然抬手,一道玄音结界降下,阻绝了交谈声外泄。
“还是先从相顾帝君说起。”祝玄垂下睫毛,左边眼尾一粒疤痕艳若新血,“上古时,上下两界有无数妖乱祸患,可其中祸害最深最久远的,却是天界相顾帝君之祸,直到今天还有暗中追随者,说起天下第一祸害,非相顾帝君莫属。”
嗽月妖君“呵”地一笑:“蠢物小辈懂什么?不过一群苟活天道秩序下的虫豸!”
祝玄没搭理他,继续道:“帝君之乱勉强平息,障火却一直零星存续,直到数万年前,陈锋氏走上了相顾帝君的老路,听说他们做得更隐秘,聚集了许多厉害妖族,想必嗽月妖君也是其一,不过看起来,现在妖君成了唯一。”
不知此话触动了什么,嗽月妖君的神色反而变得异常平静。
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有宏愿者从来不少,然而意志真正如铁坚硬者,却是极少。障火修行犹如踏线行走万丈悬崖之上,他们败在途中,纵是无可奈何,却也虽败犹荣,好过那些转头就朝天界摇尾巴的墙头草无数。”
祝玄抬眼望向他,声音低沉:“妖君说的虽败犹荣,也包括环狗妖君?”
剿杀环狗时,他已觉得此事有蹊跷处。
以环狗妖君的本事,即便借助障火修行,能提升的幅度也有限,坏处倒是肉眼可见的大,且看他掩藏障火如此娴熟,多半是有谁暗中唆使。因妖君能无声无息搞出那么大一片障火海,祝玄曾怀疑是天界势力掺和,提到天界势力,十有八九是源明帝君。
然而他想不通的点在于,障火泛滥对源明帝君有何益处?
直到这位嗽月妖君浮出水面,他才摸清了些许轮廓。
嗽月妖君似是对环狗极不屑,冷道:“他算什么东西!只晓得妖力的蠢货,遇到黑线盖顶又吓得屁滚尿流,自爆行踪,根本不配成事!”
他不等祝玄再说话,又道:“少司寇,我是看你似乎知道些什么,才陪你废话这么多。我嗽月不敢自称无敌,倒也不会妄自菲薄,我老实告诉你,即便再来十个刑狱司,也留不住我。现下轮到我问你话,你如何知道九幽黄泉水与障火之关联的?”
这倒确实是实话,凭他有身外化身,加上障火,真想捕获,怕是要赌命。
祝玄想了想:“回答妖君之前,容我做些推断,无论对与不对,妖君来去自如,不差这点工夫。”
嗽月妖君未置可否,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祝玄思忖片刻,方道:“当年天界两次大劫,妖君多半认为是陈锋氏的布置起了效……”
“裁断。”嗽月妖君立即出言纠正,“你猜的不错,陈锋氏在天界做过许多部署,虽然被捣毁了不少,但从裁断最初发生地来看,还留着隐秘处未被发现。”
祝玄恍若不闻:“妖君这些年应该一直在等第三次大劫,可惜大劫迟迟不来,你便决定自己出手。你和源明帝君如何勾搭上的,我不知过程,但以源明老儿的做派,他应该是想借你的手做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会亏待你,所以你一直默默无闻,还能骗到天界神职安排……等一下,獒因妖君那件事——那几个山河之神的关系是你调查提供的吧?天界巡逻官可没这本事。”
嗽月妖君颔首,竟有一丝赞许之意:“哦?不愧是少司寇。”
祝玄微微一笑:“妖君悄悄抓了九十九个在各司部做杂务的神族,目的是想让他们染上障火回归天界,然后你再收集足量的九幽黄泉水,到时候就能引发第三次大劫。可惜,犯了三个错,一是不该抓刑狱司秋官,秋官都是硬骨头;二来,有四方大帝在,你不敢取九幽黄泉水。”
嗽月妖君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不由问道:“第三个是什么错?”
祝玄面上笑意顷刻间一散而尽,漠然瞥了他一眼,淡道:“障火加九幽黄泉水引不来大劫。你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
嗽月妖君猛然一惊,但闻妖府内喧嚣渐起,甲乙两部的精锐秋官应该是寻到了地牢,与妖兵们战在一处,四下里妖云奇雾震颤不休。
此刻他顾不得这些,急道:“你怎么知……”
“还要多谢你骗过源明老儿。”
祝玄打断他的话,不知何时,他身后有一柄漆黑宝剑悬浮而起,倏地又化作烟云,疾若闪电,在嗽月妖君臂上一擦而过。
“这下他逃不掉,你也别想逃。”
下一个瞬间,一双漆黑巨掌骤然浮现,将嗽月妖君一把抓在掌中。
--------------------
没来得及,算了明天争取多点字。
第98章 如君斩绝旧日梦(一)
玄凝术一旦显形,想凭人身挣脱几乎不可能,无论被擒住的妖想不想打,此术一出,就意味着必有一场恶战。
可嗽月妖君连眉毛都没颤一下,全副心神都放在祝玄方才说的话上。
“障火乃有生者最恶欲念之聚合,”他紧紧盯着祝玄,“九幽黄泉水是死地之物,涤荡尘世间诸般残留,正是这一反一正之极,才得触发裁断降临,以无尽的黑夜和冻结一切的寒冰,终结天道之罪孽。这是帝君的毕生心血,也是我等传承至今的圭臬。你——一个天界小辈,不过凭着高阳氏的虚名做了个少司寇,从何处来的底气下这荒谬的判断?我给水德玄帝几分面子,再问一遍,你是真知道什么,还是信口胡说?”
祝玄没有回答。
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悲?障火叠加九幽黄泉水,引发裁断涤清罪孽,这些近乎呓语的胡话,他不久前刚从父亲嘴里听过,陈锋氏对此无比坚信,兴许天界至今还有他们的布置残留,不知静静埋在何处角落。
他的思绪渐渐飘回灰雾弥漫的小洞天,那天,水德玄帝在林间与他说了许多话。
一直以来,祝玄对大劫的了解与天界诸神并无区别,那是突如其来不知缘故的天灾,也是他小半辈子的噩梦源头。他或许恨过父母的作为,却从未怀疑过天帝扛劫的决心。
然而,倘若大劫是天帝自己触发的呢?
水德玄帝的猜疑令祝玄罕见地感到一种无所适从,他竭力从脑海里搜刮旧日记忆,竭力地试图从里面翻出能够反驳的关键内容,可是越回想越心惊。
“这些年天界诸神应当对四方大帝颇多恚怨,出了事总找不着影子。”
下棋时,水德玄帝闲聊般地说着。
“听说下界来寻时,都要往吞火泽去找,呵呵,你也想不通吧?为父为何一直守在云崖附近。”
祝玄默默盯着棋盘,根本没心思下棋,手里的棋子翻过来倒过去,快被搓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