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小气
“我拿什么东西了?”
季鹤哐当一声,把开了半扇的卷闸门摔在地上,屋里很暗,几乎没有光线,只看得清身形轮廓,季君瘦得像杆,袖管空荡荡的,垂着两条紧绷的胳膊。
“我给别人买的东西,”季君转过半个身子,声音低了下去,“我今晚就打算走了,去西藏,这是、买的一些晕车药和高反药。”
季鹤一向逻辑缜密,发觉他前言不搭后语,伸手去抢季君抓在手里的袋子,季君一反常态,死护着不给,争执中,袋子破了,药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季鹤没再争,扶在开关上的手指颤抖不已,他轻轻一点,屋里亮了起来,季君匍匐在地上,拼命将散落的药片往怀里揽。
他是个文人,尽管常常行为不靠谱,说话不算话,有时候也不讲卫生,可他身上有根筋支着他,从来没有做出过如此狼狈的事。
“什么药?”
季鹤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抖,他又问:“治什么的?”
“都跟你说了晕车、高反,还有点儿牙疼药,”季君答他,“我最近牙根好像烂了,都吃不下饭,不敢去拔,只能瘦下去……”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查,”季鹤转身要走,“你知道,即便看过一眼的书我也从来不会忘记,只是几个药名,你尽管瞒。”
季君想到或许季鹤在诈他,但他说的也是事实,在季鹤快要拉开卷闸门时,他叹了口气。
“别去了。”
“那你告诉我。”
“小鹤,”季君瘫坐在地上,手指戳了戳胃,“我这儿可能出了点儿毛病。”
“什么毛病?”
季君等了等,表情夹杂着心虚和茫然,翁动唇片,轻轻吐出一个字。
“癌。”
第六十六章 小气
季鹤从来没有想过季君会生病,他一直很折腾,活力满满地跑遍南北,经年常青的树木突然枯萎,任谁也无法接受。
生病的季君比季鹤更加坦然,他说本来打算在外面玩到死,可是越走,越靠近家,他说放心不下他俩,想回来看看。
“你了解我是什么样,”季君向季鹤请求,“让我关在医院治疗也是生不如死,那我宁愿不要多活。”
“那你吃什么药?”
季鹤问,他抓住季君的领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重复:“你不想活着,那你还吃什么药?”
季君任他发泄,轻轻笑道:“我心口不一,贪生怕死,我不想多活,只是不想那么快死掉。”
季鹤缓缓撒手,被丢开的季君衣领泛出褶皱,一屁股跌在地上,他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季鹤没有理会,目光怔怔的,往卧室里去,和衣倒在床上,蜷缩在墙角。
季君放心不下,追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坐了大半个小时,托住季鹤的脚腕,把他的鞋子轻轻脱下下,摆在了床底。
“要洗澡吗,”季君忍不住哽咽,他赶紧起身,“我去给你放放热水。”
季鹤一晚上没有从卧室出来,他把自己关到卧室,直到天亮,他才散着头发出来,站在柜台前敲了敲,尽管脸色发白,但语气却出奇地淡然。
“不行。”
睡得朦胧的季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季鹤便认真地重说一遍:“不行。”
他没去上学,把季君拉到医院,推他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前,像张白纸一样被扫描来扫描去,随后季鹤一个人钻进就诊室,像个大人一样记下医生说的每一句话。
他跑到网吧,在电脑上疯狂检索所有跟胃癌有关的词条,抄了厚厚一沓本纸,回到店里以后,对季君宣布。
“新辅助化疗,之后做切胃手术。”
季君这时候才明白季鹤说不行是什么意思,他不允许季君放任自流,听之任之。医生干预病情,季鹤干预季君。
一季鹤又请了好几天假,全天候在家监管季君,晚上让季君在卧室躺乔横林那张小床睡觉,生怕他摸黑逃跑。
直到季君入院,套上病号服,床单是白的,窗帘也是白的,隔壁床位上的老头头发也是白的,一向洒脱的季君被禁锢到白色监狱,只能靠着墙观察巡查护士换班的空隙。
刚开始学校还没有放假,季君总趁季鹤上学时逃跑,但他被季鹤扣押了身份证和户口本,逃不到外省,只能在公园兜圈。
远处的公园总有人歧视他身上这身病号服,拉着活泼的小孩子匆匆离开,久而久之,他也自觉被圈到了医院附近的绿地,这里到处都是病号服,谁也不嫌弃谁。
开口不问吃饭了没,倒是问你什么病,刚开始他很不适应,后来他也加入了这样的行列,会跟同坐在一张长椅上的病人攀谈,打听对方病情如何。
他也有一套说话的准则,如果对方有家人陪伴,他就跟人家说好好活,能治好的吉祥话,如果对方孤单一人,他才会问能活多久、痛不痛苦的敏感话题。
季鹤参加完学校的期末考试,听说这次考了年级第一,拿到高出普通班不少的一等奖学金,还有一名物理老师给他担保,破例给他了好几门单科第一的奖金奖品。
上午店里不开门,他一直在医院,看着季君吃药,下午在店里煮茶卖书,晚上没空做饭,在医院的食堂打最清淡的饭菜,有时候给他陪床,缩在两个板凳上就睡了。
季君很快进行了术前的第一次化疗,精神面貌还算可以,但常常手脚发麻,说像有蚂蚁咬着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