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350
谢文昕虽然让连秋与谢宁说,回京后不用急着来见面, 是可先安顿下来也不迟。
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想尽快见到谢宁的同时, 又希望能够再迟一些相见。
谢文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宁。
他从谢蓁蓁回来后,便一直寝食难安, 特别是谢蓁蓁那句“若非一死,又如何能苟存”, 是让他始终坐立不安。
谢文昕今日天还未亮, 便和璞绵一同来到御花园,却让璞绵一直在外等候, 无需陪伴。
凉薄的月光依稀照落, 谢文昕独自站在那红梅树下, 脑海之中浮浮沉沉。
有时觉得自己在京中最华贵的院中,有时又觉得自己是在京郊那落魄院子里。
一直到明阳东起,再到艳阳高照, 然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处逐渐靠近。
谢文昕的心跳是越来越快, 直到谢宁在他身旁拂衣跪下, 他甚至双眼已经通红, 双唇也在颤抖。
谢宁那一声“臣, 谢宁,参见陛下”, 是如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插入他胸膛一般。
过去这些年,自己的懦弱, 胆小, 惶恐, 多疑,是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之间分隔万里,至此只剩君臣。
在将谢宁召回之前,谢文昕便在心中反复无数次,再见面时,他应该以什么身份去接见,以如何神态去面对,以何种语气去开口。
只是在见到谢宁之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便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谢文昕顿地在谢宁面前双膝跪下后,是整个人因啜泣而一震一震的,他将头埋在谢宁肩前,两只手垂落在腿上。
他好几次想要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抓住谢宁的手,只是他不过是动一动手指,都不敢再向前。
可是谢宁却始终腰板挺直,他神色冷淡地看向谢文昕背后,一言不发。
便是他当时从明英殿离开那时说过的话,“三年前,嘉荣十七年万户节,在陛下决意要将王桓问斩东直门时,你我之间,便只剩下君与臣了”。
许久之后,谢文昕才平静下来,他从谢宁肩前离开后,仍是耷拉着眼皮,目光沉沉落在谢宁身前,强颜微笑道:“桓...王先生...他近来还好吗?”
谢宁仍是垂头,脸上是臣对君的绝对遵从,却也只剩下臣对君的敬意,他淡然回道:“承蒙陛下记挂,子徽一路无恙,只是长途跋涉,还需多做休息。”
谢文昕点点头,本好想再问,却见谢宁始终是垂头,甚至自入宫以来,并未有相视一眼。
见谢宁从头到尾之态,都是根本不愿再有多言,谢文昕心中只落苦笑,手撑在腿上想要站起,而谢宁便立刻先自己站起后,再伸手去扶谢文昕。
谢文昕这时才又说:“如果先生愿意...是可入宫...”
谁知他刚说出“入宫”二字,谢宁眉心却忽然皱起,不等谢文昕再说,他忽然松开谢文昕便再次垂头单膝跪下。
谢文昕是蓦地顿了顿,慌张惶恐地快速走到谢宁面前,躬身双手前去就要将谢宁扶起,怎料谢宁却忽然严肃说道:“还望陛下恕罪...”
谢文昕急道:“皇兄有事起来再说...”
谢宁却始终不愿起来,他又沉声说道:“子徽回来前便与臣说过,此生再不愿入宫门半步。是臣方才过失,而未能提前告知,错失陛下厚爱,若陛下怪罪,还请只怪与臣,子徽一届平民,不知宫闱细规,却是心之所愿,臣只望能遂他心意。”
谢宁说出这番话时,句句以求谢罪,却字字不含感情。
谢文昕心中亦宛如被一盆冷水浇过,他向前的双手停在一半,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才将手继续伸到谢宁两臂上,将其扶起。
他苦涩笑道:“无妨,朕又有何理由,再来怪罪你们之间其一,皇兄还是快回去歇息吧...你能先来看朕,朕已经感激至尽了...”
谢宁也再没有与他多话,再次请安行礼后,转身便往御花园门外走去。
再到流芳门城楼上,刚登上楼阶,便见到简临风正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城墙边上,远远眺望着偌大京城。
简临风听到有人脚步声,也没有立刻回头,直到脚步声越发往自己身后靠近,他才要转身。
谁知他还未完全将身体转过来,忽然便觉脖子后一阵炽热。
他心中顿时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谢宁手上忽然出力,猛地便将简临风使劲推到城墙边上。
简临风本能地想要挣扎,怎料谢宁的手是越发用力掐住他的后脖。
谢宁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摁在城墙外,简临风的双脚伸直已经离开地面,就像弱小无助的野兔,被猎人掐住细脖吊住一般,简临风只剩下双脚在不停地挣扎乱踢。
谢宁面无表情地再将简临风往墙外带出少许,城墙上乃当风处,一阵风吹过。
本是六月和风,吹在简临风脸上,他只觉阴寒刺骨。
谢宁这时才缓缓冷声道:“三年前,陈圳便是在你现在所处的地方,跳下城楼的。”
简临风上半身凌空,只有脖子上一处支持,他脸色早已发白,却是紧紧咬唇,一声不吭。
谢宁脸色依然冷淡,继续说道:“当年的许卓为,权倾朝野,最后还是被子徽连杆揭起,又有当年陈圳,狼子野心,一手遮天,最后还是血染城墙。”
“本王当日离开前曾与你说过,无论王子徽是人是鬼,无论世间与他为友为敌,无论害他者是王是寇,只要有人敢伤他分毫,本王是鬼蜮刀山,也是要那人万劫不复。你过去对他做过什么,子徽不去追究,本王也可以不追究,但本王绝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