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_分节阅读_第290节
“卫风来了?”江向云察觉到结界异样,在江家搜寻了一周都未发现生人,最后找到了江顾这里。
江顾点了点头:“他受了重伤,在休息。”
“想起来了?”江向云有些诧异他让人留下。
江顾摇了摇头:“但是我看见他便觉心安,下意识地便知晓关于他的许多事情,也不愿见他受伤,想来渊源颇深。”
江向云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冷脸赶走他。”
“他应该吃了许多苦头才找我,纵使我想不起来,也不该赶他走。”江顾道,“他会难过。”
江向云有些稀奇地看着他:“你如今性子好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江顾笑了笑。
江向云道:“你之前托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桃花枝,道:“当年你在上界给我的那支桃花护住了平泽大陆和诸多修士,混沌之气消失后那株桃花也一并消失了,但当年温涵玖化作本体与这桃花枝缠绕,还是留下了一株桃花苗,如今那里已经是一片桃花林了。”
“温涵玖。”江顾觉得耳熟,接过那支桃花的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对方的身影,也看见了不知道多少万年后的未来,藤妖回春剑修补阵,他有些怔神,“他身边可有一人,名为常平安?”
“正是,当年常平安自毁修为化作凡人,挡在了众人面前,因他此举,救下了许多人。”江向云道。
“他们还有许多世的修行。”江顾看着桃花枝上的一小截藤蔓,“这一人一藤会是累世的苍生道,待来日他们修成正果,与你在上界还有一段缘分。”
江向云诧异:“你这算不算泄露天机?”
“不算。”江顾淡淡道,“你本体是上界的一朵灵云,我第一次见你便认出来了,陆离雨是你的情劫。”
江向云笑道:“他是我的情劫?你这情劫渡得惊天动地,我却没有什么感觉,除却开始针锋相对,我们如今还算安稳。”
“未必只有一世。”江顾道,“你非上界仙人,只是一块元神,若你不愿意回去,便会一直陪着他。”
江向云被点破了心意,只是会心一笑。
他的真实身份江顾早在给他这支桃花时便已点明,也给了他选择,若他愿意,自然是可以直接飞升上去的,回归到那位本体仙君身上,只是要斩断这诸多尘缘纠葛。
“各人修得各人道。”江向云道,“我会一直陪着他,历尽尘缘,若有朝一日真能双双飞升,也与那位紫光仙君和逢疾仙君无关了。”
江顾点头:“的确如此。”
就像他师父元神一分为二会各自为主,那小雪兽虽与卫风同源却已不再相同,上界仙君的元神或者执念或魔障得了机缘下界成人,历经许多世后,也许愿意回归本体,也许不愿回去,而是新的独立的个体了,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本体也无法强行干预,说不上哪一种更好,但却是当时当地各自的选择。
“只是这一途要艰难许多。”江顾道。
江向云看向门外优哉游哉走来的陆离雨,笑道:“七弟,我大概真是魔障了,听你这样说,竟也只觉得无怨无悔。”
——
卫风醒来时,床头的花瓶上多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
可现在已经入夏,哪里来的初春时节的桃花?
他正愣神,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白衣少年身后暮色正浓,带进来一室的晚风。
“醒了。”江顾走到了他面前,见他盯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
“我……”卫风怔怔地盯着他,“肩膀疼。”
他总觉得面前的江顾有些熟悉,但又不太敢确定。
江顾分了缕灵力覆在了他肩膀的伤口上,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卫风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江顾:“师父?!”
“只想起来了一部分。”江顾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心情不宜波动过大。”
卫风惊喜地看着他:“想起来了哪些?”
“阳华宗混战,你为保命拦我当众揭穿神鸢鲛鳞在我身上。”江顾道。
卫风等了片刻,迟迟没有等到下文,迟疑道:“没了?”
江顾点头。
卫风:“……”
难怪他觉得江顾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善。
“师父,其实后面还发生了许多事情。”他试图为自己挽回些好感,“当众揭穿你那件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顾压平了嘴角:“是吗?”
卫风盯着他缓缓眯起了眼睛:“江顾,你骗人的时候中间会停顿一下,你是不是忘了?”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端猜测。”
卫风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眼眶忽然微微泛红。
江顾笑了笑,朝他张开了胳膊。
卫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脏终于重重落地。
下界前的对话犹在耳边:
‘师父,这次换我去找你好了。’
‘也可。’
‘若你将我忘记,认不出我怎么办?’
‘那便等我想起。’
‘那要等多久?’
‘不会太久,若你看到身旁有一支桃花,我便回来了。’
第317章 山海自逢(完)
江顾下界时曾被桃花枝挡了一下, 就顺势将记忆留存在上面,至于如何想起来记忆与桃花枝有关——在卫风化作神鸢鲛吻上来的时候他就有了答案。
卫风有些诧异,江顾竟会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该如何寻回记忆,但仔细一想, 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江顾拍了拍他的后背, 示意可以松手了。
卫风却不肯,紧紧将人在怀里:“师父, 这应该是真的吧?”
江顾道:“为什么这样问?”
“当年天门与神门间, 我以为自己被你推出了神门回到了现实, 七杀树下十万年悟道, 我找到了你许多次。”卫风笑了笑,“什么样的情形都有,上穷碧落,下至黄泉,或生或死, 每一次都比现在真实。”
他抬起头来, 目光认真又专注地望着江顾,道:“到最后我甚至放纵自己入魔障, 让自己相信真的找到你了, 但不管我如何相信, 最后还是会出现破绽,只能等着下一次不知在何时何地再见到你。”
“你觉得现在是第几次?”江顾问。
“第十次了,如果还是魔障的话。”卫风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这一次既不是时间最长的, 也不是最曲折的。”
“之前你发现破绽时,怎么做的?”江顾又问。
“杀了他们。”卫风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没有人可以取代真正的江顾。”
“那你觉得这次是真的吗?”江顾问。
“不知道。”卫风轻笑了一声,“我分不清现在自己是坐在七杀树下悟道,还是依旧和你停留在神门天门的缝隙间,又或者真的运气好了一次,我的确是在下界同你重逢,师父,别露出破绽,我会杀了你。”
江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卫风慢慢地松手,一双眼睛冷淡又沉静地望着他:“我知道你是江顾,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魔障了,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那你现在害怕吗?”江顾问他。
“不怕。”卫风身上的伤口正在被淡金色的灵力缓缓治愈,他甚至还有心情笑,哪怕他现在正在判断自己到底要不要杀了面前的人,“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深陷魔障,只要江顾活着,他就一定会叫醒我。”
“若是他已经彻底消失,那我醒不醒也没有意义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天门为何要这样做?”江顾道。
卫风思索了片刻,道:“你这问题的前提是,我们被困在天门和神门之间是真实发生过的。”
江顾言简意赅:“这次是真的。”
卫风将额头靠在了他肩膀上,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知道。”
“方才你还说不知道。”江顾捏了捏他的后颈。
卫风偏头蹭了蹭他的手腕:“不这样说,怎么让你心疼?”
江顾失笑:“那你为何又知道了?”
“方才那一觉,是天上地下虚空十万年,我唯一一次真的睡着了。”卫风喃喃道,“我梦见在清平峰上,你教我画混元松静符,我闻见了烛台的灯油味,毛笔上的墨香,还有你身上很浅淡的那股香味,月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书桌北边那块地砖上缺了了个角,被你用屏风挪了一点挡住了,你的手有些凉,头发也扫得我的耳朵发痒,然后你握着我的手,在那道符收尾最后写了我的名字,你告诉我——”
‘符咒最后一笔要定名烙姓,分元入内方可发挥最大的效用,你只有先知道自己是谁,才能驱策外力。’
江顾感受着他的元神魂魄逐渐安稳下来,笼罩在他神魂周围的灿金色元神也随之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秽物的浑浊气息,消失已久的混沌之气又悄然出现在了他的丹田之内。
江顾有些诧异:“卫风?”
“师父,混沌是无法消失的,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卫风放松地靠在他身上,“就像修真界有灵气就会有浊气,即便是在上界仙灵如此纯净的地方,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也会生出秽气与秽物,倘若没有混沌,上界才会真正消失,对不对?”
江顾看着自己覆在他身上的仙灵一点点褪去,低声道:“对。”
“所以鸿宸师祖始终不肯彻底杀死混沌,混沌于神界过剩,神界寂灭,但仙界又仙灵过剩,天门代表着天道的意志,但它的办法太过粗暴,根本不会在意众生是死是活,这些对它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它让你进神门,许你权势与神位,是想让你新建一个上界。”卫风望着他的眼睛,“你没答应,而是选了折中的办法,以自身当做混沌与仙灵的缓冲,保全了上界和众仙,代价就是你会彻底消失,如果侥幸的话,你或许会和天门一样,化作天道的某种意志存于世间,所以你让我不必再等你,可对?”
江顾不置可否,却几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但天门不肯放弃,因为最终的结果还是有所差别,因为混沌核留在了你体内,这是你仅存的一线希望,因为世间需要混沌,只要混沌核仍旧存在,你就不会彻底消失。”卫风盯着他,“你将自己的仙灵全都给了我,除去了我体内的所有混沌之气,你也没算到即便这样,天门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将我拦在了神门外。所以你故意露出破绽,耐着性子哪怕在缝隙间等了十万年,终于抓住了漏洞,把我从七杀树下拽了出来,但天门仍旧不肯放过我们,因此最后你才破釜沉舟,散尽修为神降在修真界这一方小世界。”
“自始至终,都是你和天门的博弈,只为了给我争出这十几年片刻的喘息之机,让我彻底脱离混沌容器。”卫风目光沉静,“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万一我没从这些魔障中醒过来,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你就会满盘皆输?”
“输赢乃是常事。”江顾淡淡道,“但我不会输。”
若卫风选择孤身悟道,那他便助卫风重开神界大门,若卫风要与他在神门天门间消逝,那他便陪卫风到最后一刻,若卫风选择前尘尽忘在仙宫安稳度日,那他便化身天道的意志守在上界……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卫风的选择——无论虚幻还是真实,卫风的选择永远都会是江顾。
所以他敢和天道赌,也敢赢。
哪怕是在这重重无尽的魔障之中,赌这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卫风这个微不起眼的小秽物,就是有心性有魄力,可以仅靠自己彻底掌控混沌,而非迷失其间。
体内汹涌而起的力量仿若无穷无尽,但卫风丝毫不在意,他只是认真又有些固执地盯着江顾,道:“如果我没有清醒过来,你就会彻底消失。”
“你会清醒过来。”江顾没有丝毫怀疑,温和的目光下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和自负,“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是足以与我比肩的道侣。”
卫风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忽然笑出了声:“没错,我是。”
若他和江顾的处境反转,他也一定会和天门赌这一局,江顾会赌,是因为自信他一定能认出自己,而他会赌,是因为对他而言没有除了江顾之外的任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