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各自看山各自愁
令官是谢丕,他道:“三峡人声泪欲流,明是猿声,何云人声,只因‘隔林樵语惊猿去’。”
“噗。”李梦阳一下就乐,他抚掌道,“这个好,我也来。”
他的筷子轻敲,张口就来:“山寺杏花始盛开,明是桃花,何云杏花,只因‘含桃花谢杏花开’。”
“这么说,我也有了。”杨慎道,“水拥蓝关马不前,明是雪,何云水,只因‘腊雪化为流水去’。”
周围的人齐齐叫好,贞筠也不由赞叹,她正侧身倾听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先生——李东阳之妻朱夫人。
朱夫人低斥道:“我说怎么一会儿不见人影,原是到了这里来了。你到这里来作甚。这儿哪是你该来的地方。”
贞筠当然不好直说。李阁老夫妇坚持,妇人不得干政,可要糊弄过去,也不那么容易。她的心在狂跳,灵机一动道:“我是偶然听到笑声,才知他们是在行改字诗令,一时技痒,姑尔听了听。”
朱夫人半信半疑地盯着她,这时正轮到穆孔晖了,要玩四书令他是烂熟于心,可来这些,他就有些转不过弯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贞筠故意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就有一个,某某某某鹦鹉洲。”
朱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她道:“改字诗令,不是都只改一字吗,你怎么将‘芳草萋萋鹦鹉洲’的前四字都省去了。”
贞筠狡黠地眨眨眼:“明是芳草萋萋,何云某某某某,只因‘鹦鹉前头不敢言’【3】”
这一句,既工整,又促狭,持重如朱夫人也忍不住想笑。她原本板着了脸,一下就被逗破了功,可奈何又不能笑出声,只能强自憋下去。半晌,她缓过来,方戳了戳贞筠的额头道:“果然是沈学士的高徒,瞧瞧这出口成章,都赛过进士了。”
贞筠忙打蛇棍上:“都是先生们教得好。”
朱夫人重重一哼:“我可没教你油嘴滑舌听壁角,还不快跟我走。”
贞筠吐了吐舌头,孰不知,在她走后,正坐在隔间的谢丕忙伸出手捂住嘴,这才勉强将到嘴边的笑意压下去。这怎么能想得出来,某某某某鹦鹉洲。
第265章 各自看山各自愁
老刘,你说,朕是不是真的不行。
外头的热闹与欢欣与深宫无关。这里无论何时, 都是肃穆和庄严的。居住在此地的人只能尽力为自己找些乐子,才能继续忍耐这无穷无尽的寂寞。
宫后苑中的浮碧亭上,婉仪阻止了宫人们将毡帘挂满。她道:“本就是到此来观雪。你们遮得严严实实, 那与在殿中有甚区别。”
香蕙为难道:“此地风大雪大, 娘娘千金贵体,万一着了凉……”
婉仪的语声温和却不容反驳:“无妨, 多备炭炉就是了。”
她接着就落座,香蕙一愣,她不敢言语,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沈琼莲。沈琼莲微微摇了摇头。
香蕙无奈,只得依命而去了。她不知何时, 娘娘就变了,她依然温和宽仁, 只是,却让人越发不敢违拗了。
浮碧亭位于碧水之上,因而得名。亭外的雪如吹棉扯絮一般纷纷直落,雾凇一片弥漫。黄色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都似被这白雪掩盖。
婉仪伸出冰凉的手,放在琴上。“铮”的一声琴鸣,突兀地响起, 如涟漪一般散开来。四面人鸟声俱绝,只有这泠泠琴音穿林度水而去, 如月浸寒江,如冷露滴梦。天地归于一净。
踏雪而来的贞筠听到这琴音,心头不由一颤。她喃喃吟道:“泠泠七弦上, 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姐姐到底还是……”
她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 故意放重了脚步。大福原本在炉子边的垫子上蜷成了一个毛团子,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个激灵就醒过来,兴奋地大叫。
婉仪的手一顿,她的脸上自然而然浮现起笑意,回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慢点儿,地上路滑。”
贞筠快步上前道:“还不是挂心您和沈先生,这才赶回来。臣妇参见娘娘。”
沈琼莲与婉仪相视一笑,婉仪笑道:“免礼,快上来坐。”
贞筠依言坐到她身侧,使劲搓了搓大福的狗头。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一日日转好,早不复之前的形容枯槁,说话也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明丽。婉仪心知,是李越的处境转好,他们快要夫妻团聚的缘故。她不由捂住心口,就像吃一个金桔,甘甜中却带着一丝丝的酸涩。
她极力唾弃自己的这种心理,强笑道:“我有什么好挂心的。没了你,我反倒更清静了。”
贞筠笑道:“是吗,那我就告退了。”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婉仪忙拉出她,她嗔道:“这丫头,越发不讲理了。”
周围的侍儿都掩口直乐。沈琼莲无奈道:“方女史,注意仪态。
贞筠笑得花枝乱颤:“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姐姐和先生不妨猜猜,我今儿去哪儿了。”
婉仪想了想道:“不是回侯府去了吗?”
贞筠道:“对,不过我还去了李阁老府上。”
沈琼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道:“您去李阁老府上作甚?”
贞筠道:“当然是做客啊。咱们回去说吧,我这次出去碰到了好多新鲜事呢。”
这下五分的猜疑落成了十分,沈琼莲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一定是出去惹事了。是去向朱夫人打听,还是在其他夫人那里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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