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朱丹点头。
“她去厕所有一会儿了,不知走了没。”
朱丹道了谢。
“她很勇敢,这世道,有几个女人敢跟丈夫离婚!”
朱丹茫然地走到厕所门口,门开了,周兰芝走了出来,用手帕擦着手,额前的发丝湿了,一绺一绺贴在耳鬓。
“姆妈。”
“姆妈。”
周兰芝一怔,沉默了一会儿,道:“侬两天么得回家,去哪儿了,有地方住没?”
她说完下意识地从皮包里取出纸烟衔着,火柴一划,蓦地想起医院禁烟,立马吹灭,迫切地吸了两口冷烟解馋。
朱丹道:“我暂时住在医院。”
周兰芝侧着头打量她,一头雾水道:“侬这么穿这身衣服,演的哪一出?”
朱丹解释道:“治病住院把钱花光了。上面病房刚好有个病人找看护,给钱,我就应下了。”
周兰芝敲了敲烟身,思忖道:“事情我都晓得啦……我跟他讲——出院就离婚,什么也不要,就带着你走。”
朱丹惊愕地看着她,诧异道:“姆妈,你是说,要跟他离婚?”
“不错呀,这样的畜生还跟他住在一起作孽么!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侬给我几天时间,我接你回家,不是原来的那个家,是新的家!”
朱丹冲上去抱住她,伏在她的胸口哭,一只眼睛淌着悲伤的泪,一只眼睛淌着喜悦的泪。
周兰芝一下接着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她诧异她的头发何时这样长了,乳房也发育了,她简直就是十六岁的自己——十六岁的周兰芝——十六岁的周兰芝在哭!
“侬要记住, 覅靠男人,覅信男人。”
朱丹仰起脸,望着映入眼帘的尖下巴,感受到某种前所未有的骇人的力量。对于她翕动的嘴唇里所迸发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毋庸置疑。
朱丹激动地浑身战栗,手脚冰凉,紧紧抱着她,使劲点头道:“我记住了,姆妈,呜呜,我等你带我回家。”
周兰芝掰过她的小脸又是揩眼泪又是拨头发,交代道:“明日我让天明给你带包换洗衣服来,侬是不是两天没换内裤了?”
朱丹低下头道:“没得条件换,澡是有洗的。”
“女孩子家最不禁脏,一脏就要生病的,阿晓得?”
“嗯。不过姆妈,你要找天明得上他学校去。他因为帮我受了伤怕回去被孔太太纠缠,躲到学校养伤去了。”
“行,我去学校找他。”
“你在孔太太面前注意别说漏了嘴。”
“放心,我跟她不讲话。互相看不惯。不过呀,天明不错的,我看他对你蛮上心。”
“姆妈,我和天明琉璃一块长大,我是拿他们当兄弟姊妹的。”
周兰芝眉眼弯了弯,笑道:“女儿啊,不要轻易拿人家当弟弟呀,伊不一定拿侬当姊姊!”
……
第二十五章
宋启睿的脑袋活像一颗被盘得油亮的棕红色核桃,凸起的青筋宛如一条条潜伏在头皮下的蚯蚓,好似专门以吸食他的怒气得以生长,他一怒,它们便猛地肥硕起来,围着他的头顶缓缓蠕动。
“实在是胆大包天,太不像话!谁借他的胆子!”宋启睿一面怒骂一面在床边踱来踱去。他的胁下夹着黑色大盖帽,露出圆圆的一寸蓝底白色太阳的帽徽。
顾越珒板着脸不说话。
朱丹一进来就被吓住了,“顾——”后面“先生”两字连滚带爬地一路爬回到了肚子里化作一声肠鸣。
顾越珒放下报纸,原本竖着的眉毛顷刻弯了下来,道:“顾?我们什么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顾——”朱丹通红着脸,刻意又拉长音调复述一遍,紧接着短促的补上:“先生。”
这一声冗长的顾先生被她喊得头重脚轻,像小孩子玩耍时调皮地呼朋引伴,扮着鬼脸拉长音调,简直稚气。
顾越珒卷起报纸竖起来支在腿上,视线越过宋启睿去看她。就在刚刚,他发现自己突然间不喜欢听她喊他顾先生了,先生二字俨如一道屏障,把他锁住了。但他这人心思向来藏得深,言不由衷是常有的事。
宋启睿走来走去,像一块飘忽不定的乌云似的,一会儿遮住了朱丹一会儿又露出她半个身子,他自己毫无察觉,自顾自说道:“他娘的,审了两天,忙得警察局人仰马翻,嗨,终于给老子查清楚了!”他一面拍着脑门,一面指挥朱丹道:“小丫头,替我把衣架上挂着的公文包拿过来。”
朱丹不由自主地乖乖照做。在这里,好像谁都能吩咐她去做这做那。
朱丹不由自主地乖乖照做。在这里,好像谁都能吩咐她去做这做那。
宋启睿接过包,掀开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顾越珒,阐述道:“说是一种DDT的新型农药,他娘的,能吃死人的。”
顾越珒靠在病床上从容地翻着材料,翻了两页看见了犯人的信息,来了兴致,道:“钱富仁?”
“害,别看名字取得人模狗样,他娘的,小瘪三一个,蹲在舞厅里头给人擦皮鞋的。”
顾越珒道:“那要看都给谁擦了。”
宋启睿双眼一亮,拍着核桃脑袋佩服道:“哎呀呀,不愧是顾家大少爷啊,我调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一般的野狗——”
“喔?”
“这他娘的是复兴社的军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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