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生如寄(四)7
分明是少女怀春的含蓄情意。
伴随着贺九安的轻笑,季珣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时两人在东宫外交谈时的情景,如墨的瞳仁中翻滚着些许妒火,若是再细细看去,还有几分难过。
他不禁自问,为何偏偏是这句?
若是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本该再过些时日,待宫中御花园的桑树抽了新芽时,她故意跟在自己身后,一字一句念出的这句诗。
从前他听见时,虽面上强装无异,心中的悸动却不是假的。
可他还没等到桑枝抽芽,她便已经将这句诗赠给了旁人。
“孤乏了,你记得同宫门侍卫报备留宿,你曾经住的寝殿,孤已命人收拾好了,届时直接去便是。”
许是心中烦闷,连嗅着她信笺上的甜香也觉得燥,他向贺九安丢下这句话,转身匆匆离去。
“行!”
季珣一向将情绪隐藏得极好,贺九安并没看出好友的不悦,只借墨提笔,映着烛火,在那句小诗下回落了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2]。
*
翌日一早,持盈吃着膳汤,心中却惦记着那封情信。
昨儿她本想从周辞说过的话里拈几句,可落笔时总觉得太过刻意,不似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能说得出口的言语。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新的,便从上一世同季珣念过的诗中挑,又怕万一两人私下聊过这些,还特地选了句还不曾发生过的。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做事比之上一世更为妥帖,便有些自得。
稍一不慎,便溅出些汤来,洇湿了衣襟。
“哎哟!”
拂云闻声而来,忙替她擦拭:“公主怎地这般不小心,还好是初春,穿得厚些,不然烫坏了肌肤,可如何是好?”
她凝着自己的鹅黄衣裙,眸光黯然一瞬,抬首吩咐道:“刚好,你给我寻那件绛红的襦裙来吧。”
拂云抿唇一笑,打趣道:“公主不是一向喜欢鹅黄吗?怎地这两日总是寻旁的穿呐?奴婢还以为,它们被关在阁中,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呢!”
“要开春了,桃红柳绿时,自然要穿得应景些。”
“依奴婢看,公主才不是为了应景,怕是......有了心上人吧?”
“让你乱说!”
持盈佯愠,抬手去与拂云打闹,看她嬉笑着跑远,收敛了笑意。
她自幼便喜欢鹅黄,如春日里的迎春,显得生机勃勃,入宫后,见季珣的衣边也常着明黄,就在心底暗暗把它当成两人不为人知的默契。
渐渐地,便成了选衣时的习惯。
纵然后来和亲北燕,也不曾更改。
可她如今要亲手斩断她与季珣的牵扯,能改的,便都改了罢。
换衣裳的时候,拂云对着她拍马:“公主其实穿红色也好看!从前奴婢只觉得二公主骄纵跋扈,才喜欢张扬华贵之色,如今看公主穿,倒不这么觉得了,只觉得明媚可人!”
“这话在清凉殿说说就得了,二姐姐是陛下亲生,我终究比不得,当心给自己揽祸。”她蹙了蹙眉,小心交待。
“奴婢当然知道啦!不过,奴婢曾听宫人们八卦,二公主喜欢穿这些艳色,是因她属意贺公子。贺公子喜欢春日里花团锦簇,曾在诗会里以海棠为题,夺过头筹呢!”
“贺公子?可是贺九安?”
“正是呢!”
持盈若有所思。
她昨日穿的也是粉红。
没想到误打误撞,倒碰上了贺九安的喜好。
她忽地想起昨日里见他已近黄昏,正是宫门落钥之时,便问拂云道:“对了,贺公子昨日是不是没回府上,宿在太子殿下处?”
拂云想了想,道:“似乎是。”
“这样,你去给我准备些木瓜来。”
“公主要亲自做什么吗?”拂云疑惑道。
“嗯,做道小食。”她笃信地点点头。
*
持盈提着食盒,走在通往东宫的宫道上。
心下思忖,若是昨夜贺九安看了那句诗,今日再加上这道爊木瓜,也该彻底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她往东宫去,免不了要碰上那人。
届时这爊木瓜,是分他,还是不分?
罢了,她不是小气之人。
若是不分季珣,待他格外疏离,反倒容易被他看出破绽。届时,他若知道她已窥见未来,保不准把她当妖孽。
反正他一贯讨厌她,以此为借口,把她驱逐出宫也说不定。
持盈深吸一口春日清晨的露水气,加快了步伐。
季珣与贺九安刚下早朝,一同回了书房,便听宫人通传持盈求见。
季珣想起昨夜那封信,轻轻捏了捏指腹。
“让她进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却没见往日里熟悉的那抹鹅黄,只见她穿着九安喜欢的绛红衣裙,提着食盒,小心放在了案上,朝他一福身,显得有些拘谨。
“皇兄安好。”
转身时,又如释重负般冲贺九安一笑,雀跃道:“九安哥哥好!”
季珣闭了闭目,转头看向雕花食盒。
“里面是何物?”
“哦!”
她应了一声,忙去打开,只见其间是两碟爊木瓜。
“昨夜误了九安哥哥出宫时辰,持盈特做了些点心,以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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