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多忧何为(五)
“回母后,对贺袅袅的好处,便是让她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做个不愁吃喝的闲散王妃,自在一生。”
“对贺府的好处,是自古以来,以女儿姻亲稳固朝局的悲剧,自袅袅起,不,自儿臣能做主起,便不再会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没顾及皇后还未让他起身,掀起衣袍,便坐了下来。
他的身量比皇后高出不少,仪态端方,坐着与她对视,平白生出几分睥睨之态。
皇后被他一席话气得冷笑一声:“呵,你当真冷心冷肺,就是只养不熟的狼!今日宴席皆是朝中重臣,你言语间谈及袅袅与季璇私下定情之事,分明是言她与旁人私相授受,做不得你的太子妃!你可有想过你表妹的名声?”
“这点名声要紧,还是嫁与注定一生不会相爱之人要紧?璇弟弟淡泊名利,素来不在意旁人言语,自会好好待她,而袅袅亦不是偏听偏信六神无主之人,她知道什么对她更为重要。难不成都要同母后一般,为了所谓家族荣耀,与心爱之人割席,却不能彻底放下身段奉迎陛下,诞下厌恶之人的孩子,又置之不顾,落得伤人伤己的下场?”
眼见车内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季珣略缓声线道:“这样的悲剧,到儿臣这儿,也该结束了。”
皇后死死地盯着他,目光有些空洞,只觉得晚风将她浑身的血液都吹冷了,再流遍全身时,显得寒凉刺骨。
“你怨本宫,你竟一直在怨本宫。”
季珣缄口不言。
“你身为储君,竟如此天真!只想着真情?真情最不要紧!你可曾想过,你将来不立袅袅为后,另择旁人,旁人的母族必然会迅速崛起。贺家虽还有九安这个年少英才,但他毕竟不是嫡系所出,袅袅的嫡系兄长又无担起贺氏一族之能,届时外戚相扰,贺家没落,叶氏独大,再无人能挟制,这江山你如何坐得稳?”
“那是儿臣之事,不敢拿来叨扰母后,令母后心忧。”
“你!你当真不孝……”
他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倦自心底掀起,干脆全当她的骂声是耳旁风,眉头深锁,靠着车壁,不再言语。
她在外装出贤良淑德,他自然也可以装得恭谨谦孝。
只是撕开岁月静好的那层皮,内里冷暖自知罢了。
他回想起初见持盈之时。
那时,也是一场宫宴,不过是在冬日。
入宫已久的贺皇后在席上重逢了她的故人。
她当年断得决绝,那人心伤,便自请戍关十年,不曾回京,也不曾有书信往来。
没想再次重逢,他携妻赴宴,席间对其体贴入微,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可陛下虽敬她,却不爱她。
她不由得去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入宫,如今他身旁之人,会不会是她?
那时季珣还小,不明白情之一事复杂伤人,在席间仰头问了这样一句话:“母后,你为什么总是盯着那位夫人瞧啊?”
皇后一时大骇。
可叶贵妃因陛下许她从母族接一个女儿到身边抚养,心情甚佳,在陛下望过来时,快嘴道:“殿下还小,不懂。世间没有哪位女子,见到戚将军夫妇这般恩爱,还不心生艳羡的。”
陛下嗔她一眼,主动喂她汤羹,道:“难道有朕在,你还艳羡旁人不成?”
叶贵妃也是识趣,媚眼如丝。
“得陛下亲手喂食,这下,得轮到天下女子都来艳羡臣妾了!”
于是这件事便被遮掩了过去。
席散后,皇后却动了极大的怒,不由分说地罚他跪在奉孝门前思过。
他跪在冰天雪地里,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心中满是惶恐。
可那时他想不出因由,便不得起。
雪落得他满身,膝下尽被雪濡湿,凝成了冰,是冻彻骨髓的凉。
正在他几欲失去知觉时,叶贵妃牵着一只鹅黄团子翩然走来。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雪地中驻足,片刻,那只鹅黄团子一蹦一跳地往他怀里塞了个颇暖的物件。
“漂亮哥哥,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呀?”
第11章 多忧何为(五)
女孩的话语飘渺在风雪里,他试图开口回应,喉咙一滚,却似含刀吞刃般地疼。
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从皑皑茫茫中依稀分辨着她的模样。
她关切的面容揉杂着纷飞雪片,令他蓦地觉得周遭多了些萤烛之辉,给本冰寒彻骨的他,带来微末暖意。
季珣想,她应当就是陛下允叶贵妃带入宫中的小女娘,叶持盈。
只是今日后,便该姓季了。
持盈见他如此艰难,收敛了始终挂在唇边的笑容,抱着双膝蹲在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转身同叶贵妃道:“娘娘,这位哥哥好似病了。”
叶贵妃环顾四周,见偶有宫人路过,却只敢低下头来,匆匆离开,便知是皇后的主意,无人敢忤逆。
她走上前来,眸中有些不忍,微微叹了口气,仍是拉走了小持盈。
“皇后宫中之事,可不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管的!还是快些跟我回去罢。”
持盈随着叶贵妃一深一浅地行在大雪中,却没忍住频频回头。她始终不能忘却那个在雪地中跪着的单薄身影,直至他缩成了一个小点,彻底不见。
她回到叶贵妃早已为她备好的寝殿之中安顿,屋内燃着无焰而有光的瑞碳,温暖如春。她却想起额头滚烫的那个哥哥,有些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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