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凭26
她一定解读出来了我眼神之中不算内敛的倔强,只是这在她心里同样不是什么好的情感,她只是觉得我这个孩子长野了,读了点书于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只想着犟嘴了。
我甚至想无数次如同之前那般喊着她,说“妈,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永远摆手。
永远要我理解她。
我理解她在烈日下于麦田躬身劳作的痛苦,也理解夏日不算漫长的夜晚里面要顶着蚊虫的撕咬下地去浇灌刚种下的玉米苗。
于是我理解她。
我和她一起劳作,也在劳作的间隙读书。
读书...
读书。
阳光依旧洒在我的身上,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又在我跳入那条河里的时候开启了新的篇章。
我读书,只是为了一个学历吗?
如果是的话,那我普普通通的大学似乎埋葬了多年来的努力——从我离开这个小镇开始,就知道外面不是书籍里面所描写的乌托邦。
我太过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我心比天高,只能自食痛苦的恶果。
但如果不是为了一个学历,如果我读书还有其他的意义,那我这样的痛苦又是缘何而起,又该因何而去呢?
我的思索是不重要的。
毕竟村里面的人只是直接的把学历和工资收入画上了等号。
无数次的夏夜里面我曾经听着她们摇着蒲扇闲谈,说谁家的姑娘收了多少的彩礼,而后略带势利的目光又会在我的身上扫视过去,说上个好大学的彩礼会更高一些。
——村子里从没人否定过这样的话。
所以我因读书而产生的痛苦又该如何解决呢?
是学历?还是金钱?
我屏住呼吸,一点点的沉向河底。
我仰着脸透过河水看天上的太阳,它终于少了一点灼热。
算不上深的河流很容易就着了底,这点距离甚至没办法奈我何。
十几秒钟之后,我猛地钻出水面,拨动的水花往四处渐。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但我并不在意。
在水下无限趋近死亡的时刻,也是我无限趋近存活的时刻。
这痛苦好像就是从天地之间突然生出来的,从前没听过谁家的孩子会有样的病症。
相较于是我得了一种罕见的恶疾,这里的人会更倾向于觉得我在装病。
(二)毛坯水泥
太阳在蓬柯交错的地方成为了树的心脏。
热辣张狂的光被挡在林子的外面。
河对岸的那栋房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去了一户人家。
注意到的时候正拿着手电筒捉知了猴,我惯常喜欢在这种没所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村东头的李大妈总是喜欢让我在家的时候给她的儿子辅导作业,乡里乡亲的没有付酬劳的意识,似乎又在潜移默化之前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行为。
我总是拒绝,但碍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缘故还要特别“圆滑”的为自己“伤了邻里之间感情”的做法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所以我就会出来抓知了。
算是一种不落什么好名声的逃避。
我比较了一下,对于“不愿意帮忙给孩子讲讲作业”和“把我家孩子教坏了”两种传言,还是第一种罪名更轻一点。
夏天的草地上没什么干树枝,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好吧,只有晚上才是这个季节留给人的一线生机。
虫子的叫声堆杂在一起,写到作文里面会被比喻成交响曲,放在我的夏夜里,也会为干燥的白日减轻许多业障。
我总是很敷衍的对待这项工作。
实际上在我的高考结束之后,就已经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竞争的决心。
拿着诺基亚和我妈打电话,她喜欢在听筒的另一侧怪罪于我对生活的悲观,同时再为我传授一点处事的道理和行为准则,以及一些面对生活困境的方法和原则。
我不吭声的听着,一个月十块的话费总有大半花在听我妈说话上。
她太痛恨我的悲观,所以说到气急了就会不留情面。
无数次的我想反过来跟我妈讲,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世界上有乐观的人存在,拿世界也应该允许悲观的人同样存在。
而对于我妈来说,她可以接受这个世界上有悲观的人,只是她的女儿不能够悲观。
这是一个没办法去说通的话题,我们两个今天所表达出来的一切都根植于不同的成长环境所产生出来的价值观。
我妈拒绝我悲伤。
但我的悲伤是客观存在的。
我总不能说是只要嘴上扯出一个笑容来,这样就是高兴了,这样心里就没有烦恼了,这样世界上就再没有我这个人的悲观了。
这太荒谬而又不切实际了。
我只是我妈身上的一个蛀虫,吸食着她身上的血。
担心在不久的将来步入社会以后不能够带给她回报,所以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再去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这阵子生活。
但我又不想努力。
堕落让我拥有负罪感遭受道德的谴责,努力却让我感到痛苦同时看不到任何的成效。
我这样一个与社会主流价值相违背的人,认为只有死亡才能帮助自己。
伸手将树上的一直知了猴抓了下来,塞进了泡水的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