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卫湛看向赵得贵,轻轻扣了扣交叠在身前的指骨。
见状,赵得贵上前,“陛下需要静养,诸位大人请回吧。”
太子最先抬步,众人审时度势,立即簇拥而上,包括那几名曾想要扶持其他皇子的重臣。
卫湛脚步稍慢,落后一截,再次附身靠近皇帝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淡淡说了些什么。
简短两句,不着痕迹,甚至无人注意到。
景安帝先是一愣,旋即瞠目,不可置信地看向卫湛,迸溅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恨意。
他脸上横肉轻颤,嘴角歪斜,身体逐渐痉挛。
卫湛提唇,直起腰身,不动声色地离开。
诛心,是今生“送”给这对父子的回击。
绕了这么一大圈,费时费力,但值得。
景安帝想要起身,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转眸看向远去的臣子们,想要发出声音拦下他们,却因愤怒而更为失声,连气音都发不出了。
急于挽回局面,他试图坐起,手指诏狱的方向,瞪着眼珠,抖着嘴皮,像是在竭力表达什么,却只有赵得贵注意到了。
然而,侍奉在御前三十余年的老内侍没有给予任何反应,悄然看着景安帝倒在床上,不再发出任何声响,目光涣散。
而卫湛已走到人群之中。
全然抽身。
当众人即将跨出外殿的大门时,内殿突然发出一声哽咽的惊呼。
“啊!陛下?”
“陛下醒醒?”
“陛下!!”
景安二十七年,二月十七,卯时三刻,在位三十九年的大鄞皇帝沈聿驾崩,享年五十六岁。
停灵十余日后,于会试放榜的前一日下葬皇陵。
太子沈陌玉登基为帝,改年号赟仁。
原定的放榜及殿试被推迟。
第57章
阳春三月,溪水潺潺,杨柳吐新,宫中的玉兰花在轻柔春风中葳蕤绽放,纯白无瑕。
新帝沈陌玉还如往常一般,拉过卫湛坐在玉阶上赏月。
一片落花嵌在卫湛发间,新帝抬手捻去,爽朗一笑。
是出自真心的笑。
属于少年的笑。
心情好了,看花赏月都多了一份意境。
“先生可否告知朕,最后与先帝说了什么?”
卫湛一身官袍,补子从孔雀换成了锦鸡。
辗转迢迢,重回内阁的他,在风雨斩棘中,背脊依旧挺直。
前世的卫湛,在景安二十六年的春季升任内阁次辅,而此前,从未做过东宫官员。
今生是为了守护新帝,才推拒了吏部尚书的举荐,入詹事府卧薪尝胆。
听过新帝的疑问,卫湛回忆起那日场景。
对景安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臣有一事,是从俞翠春口中得知,该对陛下坦言。季懿行原姓沈,乃陛下第十四子,与尹轩无血缘。
卫湛淡淡叙述,之后站起身,向新帝递出手,“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去批阅奏折了。”
新帝借着他的力道起身,于徐徐夜风中闭眼聆听春的声响。
阳春至,阴霾散去,新的宏图才刚刚展开。
**
北镇抚司,诏狱。
沦为阶下囚,季懿行从暴怒、不甘、痛苦、绝望再到麻木,仅仅用了半个月。
诏狱如炼狱,传闻一点儿不假。
被判秋后问斩的囚犯,在诏狱里多数活不到拉至刑场那日。北镇抚司的人历来心狠手辣,依仗皇权,行事狠辣惯了,不惧代价,可如今不同,新帝御极,最先要整改削权的就是锦衣卫。
而秦菱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昔日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如今畏惧新帝报复,已有数日不曾现身诏狱,不知是否是去另谋出路了。
狱卒送上饭菜,态度强硬,“快吃吧,做饿死鬼可不划算。”
馊掉的饭菜难以满足锦衣玉食的世家少爷,狱卒看好戏似的睥睨着季懿行抓起饭菜。
可下一瞬,全都扔在了牢房外头。
狱卒火冒三丈,联合几个同僚打开牢门,对着季懿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还当自己是公子哥呢?呸!”
牢房传出季懿行痛苦的嘶吼,可对面和隔壁牢房中的囚犯如同麻木的石头,毫无反应,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这里能快速磨平一个人的棱角,不出一个月,还哪有养尊处优的世家子!
夜里狂风大作,吹折刚刚吐出新芽的枝条,季朗坤从噩梦中惊醒,不停喘着粗气。
他梦见儿子倔驴似的不肯服软,被狱卒结伙殴打。
新帝御极,没有迁怒季氏,还在有意无意告诫季氏,日后莫要与季懿行有所牵扯。
季氏富贵犹在,可越是这样,季朗坤越是倍感煎熬。
四更天,狱卒们停了手,季懿行倒在乱草垛里没精打采。牢房里肮脏不堪,满是尘土,他咳嗽几声,费力爬起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天明时,葛氏没有与任何人商量,悄然来到诏狱外,暗中打点一番后,随狱卒走进从未踏入过的阴森之所。
妇人罩着兜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紧紧握着食盒,不敢乱瞟,生怕看见不该看的。当她瞧见邋里邋遢的儿子时,眼眶一热,急忙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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