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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啊,这是你陈阿姨,叫人。”
我抬头看着爸爸,又看看脸色不太好的奶奶,不知道叫还是不叫,只能小心翼翼说出“阿姨好”三个字。
陈阿姨很温柔,她走到近前,摸摸我的头发,说“声声乖。”又俯身去把小孩儿抱起,教她说:“悦悦,叫姐姐。”
小孩儿不说话,只是瞪着圆溜儿的眼睛看着我。
夜晚我听到爸爸和奶奶吵架,奶奶质问她,为什么要找个离了婚带拖油瓶的回来。她声音很大,我想谁都能听见。
我知道拖油瓶是什么意思……我听同学这么叫过我,我想起那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小孩儿的眼睛,觉得她和我一样可怜。
第二天一早我睡醒,发现陈阿姨在厨房给大家煮了面条当早餐,奶奶也有份,但她不愿意吃。我坐在爸爸身边,陈阿姨怀里抱着小孩儿,我们四个人坐在折叠木桌边上,面前是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
“声声啊,陈阿姨是爸爸在工地认识的朋友,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块儿了,悦悦是陈阿姨的女儿,以后也是你的妹妹,你做姐姐了,要学着多照顾她。”
我听见爸爸这么说,倒是不意外。所以陈阿姨就是我的新妈妈了,可我有些叫不出口,我只是又笑着喊了一声“陈阿姨”,再摆出一副懂事的样子,朝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说“妹妹好。”让他们知道我接受了,尽管我并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奶奶的极力劝阻,我爸和陈阿姨没有领证,可我们顺理成章生活在了一起。
之后,陈芳就不再去工地打工了,在家里照顾我和陈谨悦。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变得很多,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太好,但比起奶奶,我更喜欢陈芳,她总是温柔又有耐心,会关心我去上学的路上冷不冷,要不要给我再织一件毛衣,还问我喜不喜欢吃她做的菜。
奶奶经常为难她,她也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有时候我看不下去,想帮帮她,尽管能做的也不多,毕竟我奶奶也不是很喜欢我。但陈芳会拦着我,故意支开我让我去照顾妹妹。然后在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说“声声乖,没事的。奶奶也过得不容易。”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我感受到了一点人们对「妈妈」的描述。
与此同时,我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这样不算完美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美好的日子,会停滞在某一个陈芳宣布她怀孕的日子里。如果恰巧再是个男孩儿,那一切都会被改变得彻底。说不定奶奶也会因此喜欢她。
但没有。
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陈谨悦已经能清晰地喊我「声声姐姐」,变得异常粘着我的时候,陈芳都没有给这个家带来第三个孩子。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这不是个坏事。
可什么才是坏事呢,坏事是猝不及防掀翻你生活的,你从未料想的发展。那天我还在学校上课,就看到班主任匆忙进教室把我喊了出去,我看到了面色沉重的叔叔,他说我爸爸出事了,他来接我回去。
直到我到家,看到哭天抢地的奶奶和缩在一旁抹眼泪的陈芳,我才知道不是普通的事故,而是爸爸没了。我听到从工地过来的同事说,林成建高空作业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不慎摔落,当场死亡。请家属节哀。
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在角落的陈谨悦看到我哭,脚步蹒跚地过来,还险些摔倒。她抓着我校服的裤腿,叫我声声姐姐,声声姐姐……
我蹲下来搂着她,一边哭还要一边帮她擦眼泪。陈谨悦太小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她的眼泪是看到妈妈哭,看到我哭,而跟着流出的。
但我的眼泪一半给爸爸,还有一半是给自己。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去上学,在家里跟着大人处理后事。气氛变得凝重又微妙。有街坊讨论陈芳马上要离开再嫁,有人说我可怜,没了妈妈又死了爸爸。我分不清到底哪句话让我更受伤。
奶奶经受不住打击,变得异常地尖狠,她一连哭了好几天。从白天到黑夜,饭也不怎么吃,看到我的时候,骂我害死了自己的妈妈又克死了她的儿子,说我是扫把星,赔钱货。我被骂得狼狈,但心里其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我是不是天生就没有心的,我的情绪让自己也琢磨不透。
但陈芳第一次顶撞了奶奶,是为了我。
“你骂她干什么!她是你孙女!”她把我护在身后。
“谁想要她?!当初她妈那边的亲戚也不要她,林成建才养着的。呵,要不是我,她能长到这么大吗?恩将仇报的东西!”
陈芳转过身来,看着我,抖着手去抹我脸上的眼泪,说“不是的,你爸爸很爱你,他没有不要你。”
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没有说话。
“陈芳,你带着你的拖油瓶赶紧滚出这个家,你不要在这里演戏,赔偿金你一分钱也别想要。你要是喜欢这个赔钱货,你尽管带走,成建就是被你们一起给克死的!”
陈芳没有理会,可我看到她脸上的犹豫,我知道我总要面对这个时刻的。我转身要回我的房间,可陈谨悦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她应该是被这样大声的争吵吓到了。我低头看着害怕得缩瑟成一团的小小的她,我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狠下心掰开她的手指,将手抽出。
我听到她的声音从呜咽变成哭喊,我也没有回头,关上了房门,把一切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