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民生(三合一)57
齐韫终是瞧了郎中。
他本无什么大碍,之所以晕厥,一则是因为多日未曾进食,太过虚弱;二则是心绪波动,加之气促疾息,一时没能缓过劲来。
简单点来说,亲晕了。
沈怀珠无法直面郎中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目光,强装镇定地把人好生送走,关上门不忿地瞪了眼榻上不省人事的齐韫。
暗骂道,自己是何情况不知,逞什么能。
齐韫昏睡这一场,第二日醒来是头也晕,眼也花,腿也疼,手也酸……总之是难以自理,需要人贴身照料才行。
沈怀珠知他死里逃生一回不容易,身体也的确疲顿不堪,不论他这状况有几分真,倒也全惯着他。
一应事宜从不假他人之手的齐小将军,这回什么都要身旁的女郎亲自过问,送到嘴边的药不能太烫,要女郎细细吹过才肯入口;又嫌汤药太苦,要女郎喂一颗甜如蜜的石糖,才能勉强喝完;夜里难以入眠,要女郎陪在身侧,哼着轻歌才能睡去。
衙署的人皆传齐小将军为救付都虞身负重伤,险些赔了半条命进去,也不知是断了手还是伤了脚,半身不遂的,身旁压根离不了人……
付奚惊闻此讯,半死不活的也要从病榻上爬起来,拄着扶杖,由人紧张看顾着找到齐韫的住处。
最终,他绢布渗血,发带松动,唇色惨白的倚靠在门框冷冷发笑,“断手伤脚,你还是我?”
*
近来无定河一带不太平,前河东节度使身先朝露,一盘大棋没能走完便溘然长逝,留下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滋生出无穷祸端,致使两名亲子同室操戈,各自守据一方,兵甲连连,似乎在准备一场恶战。
其次子崔景明手握天兵大军,又承亡父遗志,拥趸者众多。
被长兄逼入穷途后,崔景明开始调兵遣将,整军备战,同时奔走游说各方豪强大户,使从无定河撤迁的百姓得以安身,弘毅宽厚的声名很快传扬开。
无定河以东却不然,崔景山深入晋南一趟,带着被烧毁的半张脸悻悻而归,狂妄气焰被扫灭了个干净,整个人越发阴晴不定。
魏濯与周映真行至此处,一路见百姓们争纷抱囊逃避,或躲进荒山结寨自保,或流落野道自相鱼肉,亦有夜渡无定河,被射杀惨死其中的也不再少数。
他们历经几场拦路堵劫,终是不得已伤了几个无辜难民,送去给崔景山收兵的口谕迟迟没有回音,在一派兵马遍地中,他们几乎寸步难行。
晚来风急,混沌的夕晖压不住将去的残春,无定河边的婪尾花绿暗红稀,教漫过河面的腥风一卷,眨眼只剩伶仃枯瘦的枝干。
魏濯立在邸舍的高窗之内,正负手凝望天际重压的黑云,长风疾掠,不由分说往屋内灌进一道迷眼的飞沙,和着枯萎破碎的婪尾花花叶,使他不得不抬臂挡眼,连连倒退数步。
身旁踏过一人的脚步声,沙风顿止,屈戌阖动,飘荡的黄尘徒失作乱的凭靠,缓慢沉坠下去。
周映真为他递去浸湿的巾帕,温声道:“圣人不必太过忧心,手信在傍晚已顺利渡过无定河,想来不日就能送达崔家二郎手中。”
“太傅,你知晓我在忧心什么。”魏濯捏着半湿的白帕,眼皮因过力揉擦而泛着肿红,少年老成,也就在这位如师如友的年轻臣子面前,神情才浮现出一丝茫然。
“崔景山鄙劣,不可假雄权,而今有人与他相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既已到了触机便发的地步,其中要舍弃的,于这场角逐而言,实在不堪一提。”周映真拭净几案,烫过白盏,斟茶推到他面前,“于你而言更甚,阿难。”
魏濯执盏讽笑:“好一个崔景山,目无皇权,如此不把朕放在眼里,也的确留他不得了。”
周映真垂首作揖,敛眸道:“圣人有此决意,看来收拢大权,指日可待。”
这场入夏的骤雨总算在深夜时翻云弄墨地来了,无定河边邸舍的叙话早已收尾,只有无波无澜的河面尚留着几处阑珊灯火。
远在吉乡官署的另外几人彻夜长谈,话茬不约而同,也是此次的手足之争。
“河东马上就要乱了,我们须得尽快动身,如若崔景山就此豁出去,把我们都困在自此地,只会把情势牵扯得更复杂。”
付奚歪在一旁的欹床中,自始至终合着眼,听闻齐韫的话,只回给他一声轻哼,丝毫不做表态。
他还因上回齐韫令他虚惊一场的事而怄气,饶是后来齐韫多番解释,付奚也不曾听,这几日一直对他淡淡的。
若是他们三人这次走不成,幽州、河西、陇右,全得掺和进来,到时是何乱况,自不必说。
付奚不知还有一个陇右,听着檐外的雨打敲石声,懒懒翻了个身,回道:“幽州路远,我同你回河西罢,只是我这身伤颠簸不得,你须得为我备上软靠香车,车毂得裹革……”
齐韫指尖夹出一张薄纸,无情打破他的幻想,“杨云雪来信了,说不日便会到此处——亲自接你。”
付奚猛地睁眼,被蜇般从床上弹起来,扯着身上的伤,单腿跳到齐韫跟前,一把抽走他手中的信,大致扫过一遍后,着急道:“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啊!明日就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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