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5
昭昧的声音尖锐地刺进耳膜。李素节的眼前脑中都有片刻空白,像堕入云雾,没有着落,只一味地下降,很久很久,才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从溺水中浮出头来,大口喘息着,痛苦地说:“抄起刀杀了他?但是,阿昭,不是所有人都有刀啊。”
她眼中含着泪水,对昭昧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有个宰相做老师,带着你一页一页地看史书。多少人,连字都不认得,再多的,也只看几本明理的经书。读史以明志——可她们哪里有什么志向?她们只见得到脚下而已,看得太近,连身边的围墙都意识不到,你又怎么能期待她们越出墙去看看外面呢?”
“志向?”昭昧难以置信地说:“活下去,为了自己——这难道是要学习才会的东西吗?”
“不,不是啊。可是,”李素节哽咽着,不知为了谁,自心底最深处发出呐喊:“她们却在一直学着为了别人啊。”
昭昧看着她落泪,只觉得荒谬,又好像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莫名觉得悲伤。
“所以,”她克制着声线,说:“你觉得她是无辜的。”
“……不。”李素节挂着泪水的眼睛看向她,擦掉泪水说:“她并不无辜。”
昭昧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那又怎样。”李素节接着说:“她们生来就不能握刀。还记得吗,就是你,原本也是——没办法握刀的。”
“那也该愤怒。不,”昭昧说:“那更应该愤怒。”
李素节吸一口气,抽空了情绪:“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勇气。”
“那你呢。”昭昧问。
李素节没有说话。她曾经是有勇气的,现在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气氛陡然安静,满腔愤怒都已烧作余烬,她们也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素节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
难民们对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毫无波澜,可她们杀了人,迟早被发现,不知道又会惹来什么祸事。
李素节默默收拾东西,提起鸟笼。她们吃不饱的这段时间,总是放它自己觅食,它飞得越来越好,也越来越野性难驯,除了她们,再不亲近别人,有难民想要捉来吃,总捉不到,偶尔凑近,它便狠狠啄回去,日子过得滋润,羽毛也丰满起来。
李素节抚摸着小翅膀的羽毛,险些被它啄一下。正这时听到昭昧说:“我们去抢劫吧。”
李素节说:“干粮够吃三天了。”
“不够。”昭昧说:“只要混进城去,就能有更多吃的。”
李素节没有反驳。她们实在是饿怕了,尤其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她也想知道,是不是像昭昧说的那样,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活下去。
她们堵在了入城的必经之路上。
想要进城,要么有官府公文,要么有城里人来接。前者没戏,后者却有大破绽。只要打劫一个能够进城的人,伪装成同路,自然可以混进去。只是难民们体虚乏力,哪里敌得过吃饱喝足的人。倒是昭昧持刀在手,还有机会。
早先饮食不规律,她有点便秘,这次坏肚子去了几次厕所,身体虽然虚了,但也通畅许多,再把干粮吃个饱,便觉得信心十足。
她窝在草丛里,静静等待。有时候过路人多,有时候过路人壮,这么放过了几趟,终于,不远处过来一辆驴车,目测只有车夫和车里客人。她提了提刀,短暂权衡后,瞅准时机便跳了出去。
驴车走得慢,昭昧蹿得快,眨眼间便把刀架在车夫脖子上,道:“站住!”
车夫麻利地竖起双手:“好汉饶命!”
李素节跟上来,用腰带把他捆起来。昭昧抬脚把他踹开,又把刀指向车厢:“车里的,回城吗?”
车厢里没有动静。
昭昧刀尖抵在帘子上:“出来!”
车厢里仍然没有动静。
昭昧正要一刀挑进去,忽然,一只手探出来,慢慢撩起帘子,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中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屏住呼吸的惊异,直到视线落在昭昧脸上。顿时,微微睁大。
昭昧板着脸重复:“出来!”
对方似从梦中惊醒,倒抽一口冷气:“公——公主?”
刀停在对方颈项。
昭昧很久没有听到这称呼,简单两个字,竟穿梭记忆而来,带着不真实的朦胧。她攥紧了刀问:“你是谁?”
“冯庐?”李素节不确定地唤。
“李司籍!”对方见到李素节,惊疑不定道:“果然是你们!”
昭昧收到李素节的眼色,利落地敲晕车夫,问:“你们认识?”
李素节有些哭笑不得:“她是宫人。”
昭昧打量名为冯庐的女子,仍想不起来。宫人来来去去,她认识的没有几个,也不再为难自己,说:“你家在这里?那正好带我们进去。”
冯庐正是宫乱前出逃的宫人之一,又不似昭昧和李素节那般亡命,一路悠闲许多,现在才走到这里,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李素节和她约略一提,她反应过来,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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