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那便由崔主事主持此事,选拔有识之士参与,门下省全力配合,弘文馆开放一应典籍以供参阅。”昭昧一锤定音。
自从杀了何廊中,无论是否阳奉阴违,至少朝堂上,再没人敢顽固地和她呛声,昭昧终于感受到支配权力的痛快,见此事落定,再无人反驳,便接着说起了下一件事。
“另外,”昭昧道:“自今日起,朕欲向天下征书,不拘类别、不拘版本,凡献书多者,按量分级,以定奖励。”
这是宣告,而非商议。
撂下此话,不顾众人如何反应,昭昧就宣布退朝。
她一路返回辉光殿,不多时,李素节便来到,开门见山地问:“你要编书?”
“是。”昭昧点头。
李素节道:“其实有些早了。”
编书的背后是鲜明的政治立场。受前代焚书坑儒的负面影响,自那之后,历朝为统一思想,不再明目张胆地毁坏存世书籍,他们选择了更迂回而可接受的方式,即编书。
无论是丛书还是类书,想要编书,首先便要征书,举全国之力,将世间所有藏书都汇聚宫廷,如此,该留的、该毁的,便经此得到确定。
所谓明面上的有征有还,实则建立在无人敢真正向皇帝讨要书籍的绝对权威之上,那些不该留的书便莫名消失,不该出现的语句便再无痕迹,倘若民间没有旁的遗存,它们都要就此消失在历史当中。
故而,编书于众多文士而言,无异于文化浩劫,但于一朝政权而言,却是维持稳定所必要的一次清洗。
正因如此,凡一朝建立,待格局稳定,总要下旨修书。
大昭也要走这一步,甚至,她们要走得更深更远。可现在的确不是好的时机。她们仍面临千头万绪,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政策尚未稳定,未必能为编书提供十几乃至几十年的稳定环境。
昭昧亦深知这一点,说:“现在只是征书而已,等书籍征收结束,恐怕也要到几年之后了。”
李素节恍然:“这莫不是你给那些男性文书们找的工作?”
“是啊。”昭昧促狭道:“要他们去整理典籍不是正好,整理完了,还可以让他们抄。”
“的确是份好差事。”李素节忍俊不禁,又想起旁的事情,道:“崔主事只是从八品官员,你却要她统筹整个修史的工作,只怕阻碍重重。”
“她的靠山是我。”昭昧道:“如果她足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那武姨的事情呢。”李素节道。
昭昧微怔。
李素节道:“再往前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也就罢了,但周末帝的事情,我们都曾经历,也知道依靠起居注来修史,怕是与事实相去万里。”
她没有明说,可意思却暗含其中,问:“你要如何书写那段历史?”
第131章
那段历史, 是武缉熙如何被一点点抹掉的历史,就像江流水的母亲从一名将军成为一名妻子和母亲,就此覆盖掉他们想要隐藏的一切。如当初李益做的那样, 他将一名宰相变成一个妻子,自天下人口中强行抹掉她的名字。倘若不是大周一朝倾覆,不是钟凭栏竭力流传, 不是昭昧最终成为帝王,或许那段历史就要像过往的许许多多历史那样, 被那些男性帝王将相的传记挤到角落,到消失不见,再到宣称从来没有。
但这些并不是李素节询问的那一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问。
她问的,是更隐晦的那个事实。
昭昧听懂了她的问题,很久没有说话。
那个事实,她们从未揭晓, 天下人仍当她是李益的孩子, 对昭昧而言, 并不算件坏事。
即使真相揭开,在旁人口中换个爹,也未必比李益好到哪里去。而不揭穿,却出自更多的考虑。
一方面,有利于政权的稳定,另一方面, 当今天下的舆论, 仍容不得一个“出轨”的皇后。
但历史不同。它未必代表真实,却一定代表着记录背后的多方思量。
如实书写或是虚假涂抹, 只能由昭昧定夺。
在沉默之后,昭昧说:“写上吧。”
复杂的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 像对自己也像对旁人说:“历史是写给后人看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交由后人来评点。我能做的,只有令后人不再将此视作羞耻,甚至,她们亦不需要关注她的床笫——她成为她,靠的从来不是哪个男子。”
昭昧看向远方,而李素节看向昭昧。当昭昧说完,她同样放开视线,舒展地笑着:“只愿有朝一日,世人皆能抛去狭隘,公正评点。”
昭昧一笑,表情又鲜活起来:“不过这件事情我可不会现在和崔焕之说。”
李素节使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还没那么可靠是吧?”
“是啊。”昭昧指尖点点,说:“如今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修史是漫长的过程,待到修至李益,又不知道过去多久,到那时,或者她们能够全然相信崔焕之,或者,她们可以亲自动笔,但那都是未来的事了。
在那之前,她们还有许多近在眼前的事情要处理。
制举果然如李素节所料,在提供了男性进身之阶的情况下,得以顺利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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