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樱桃宴7
各家的郎君与女郎,彼此立在水榭回廊或春花绿树旁,隔着恰当好处的距离,低声交谈着。怎么会忘了,樱桃宴除了昭示皇恩,也是各大高门豪族榜下捉婿的好机会。
侍女为姜玥奉上热食温酒,跪坐在旁,为她细细分切炙烤的羊肉,姜玥望向耸立水面的楼台正中,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们就聚在楼台里的酒席边闲谈。
最为鹤立鸡群的当属状元郎。
绯罗圆领袍上,光素银带束腰,勾勒一截精瘦腰身,再往上是肩宽背阔,领口露一线白绢中单,给面如冠玉的斯文眉目,无端添上令人浮想联翩的绯色。
沈徵此刻神色清明,未见醉意,右手松松端着一只两指宽的小玉杯,来往敬酒时,将玉杯掩在宽衣大袖后浅酌。
再待对方不留意,宽袖一摆,轻轻拂过凭栏美人靠,让杯中酒液泼出,在池面绿水惊出一波急荡的涟漪。
池畔春风徐徐,无人留意这小小涟漪,除了姜玥。
她看得久了,察觉到沈徵即将转过头来时,低头去夹描金浅口盘上的炙羊肉,含了一口肥厚甘味。
有人径直来到她酒案对面,“双双怎么来得这般晚?叫我一番好等。”说话之间,微热的浓重酒气喷在她面前。
双双是姜玥小名,原只有亲近的几人知晓,消息不知怎地漏到了徐勋之这里去,开始厚着脸皮这般喊她。
姜玥执起案上团扇,扇走酒气。
“徐郎君请吃桃。”银杏将一盘切好的油桃直推到酒案边缘,眼看油桃汁水就要沾到徐勋之的华丽衣袍,他“啧”一声,人也往后坐,距离姜玥远了些。
“我与徐郎君未曾约定,何来等不等一说?”姜玥声音不高不低,举着团扇半遮面。
徐勋之目光慢悠悠:“我往永春候府送了那么多礼物,哪样翻出来都够当山盟海誓的约定信物了,双双只管挑。”
一旁听着的银杏张嘴,想要骂他胡说八道。
小娘子还住在永春候府时,何时收过徐勋之这人的礼,左右不过是金银财宝这等俗物,可是回回都退回去了。
姜玥笑笑:“徐郎君也说是送到永春候府,我半月前就搬了。徐郎君想山盟海誓,不如去寻那收了礼的人?”
她生母乐安长公主已不在世,永春候府正经掌家的是她生父的续弦郑夫人。礼物如何阴差阳错收了,暂且不去想。
“如此说来,是我殷勤献错了地方,双双才这么不待见我?”徐勋之皮笑肉不笑,吃了一回回软钉子,生了恼意。
姜玥自从被永春候旧部寻回,一直在城郊澜园大肆宴请有才学的文人墨客,上至金石篆刻的大家,下至马良之才的画师,只要得她青眼,便可入府一叙。
更有坊间传闻,俊杰者可当入幕之宾。
与她来往的郎君如过江之鲫,怎么偏偏他不受待见?
徐勋之心中不快,见姜玥扇风愈急,鬓边碎发扫过瓷白脸颊,眼角一抹冷艳的胭脂色,在雾纱扇面后若隐若现。
即便是这般时候,也桃色灼灼。
徐勋之念头转了又转,“也罢,寻常女子喜爱的东西,想来双双看不上眼。恰好,近来徐府新得一幅苏老的《溪山早秋图》,双双若有兴趣,不妨来我府上观赏。”
他说完盯着姜玥,不出所料看见姜玥动作一顿。
那扇面片刻后又摇起,姜玥浑不在意,“苏老画作有市无价,坊间赝品居多,《溪山早秋图》更是连见过真迹的人都不多,徐郎君莫要玩笑。”
“双双莫忘了,我徐家出了不止一位文渊阁大学士,府上珍藏自是普通人家比不得。”
徐勋之想起那些酸溜溜的溢美之词:“《溪山早秋图》所绘,皆是苏老晚年隐逸之地的山景,其卧笔横锋之纵横随意,叫人拍案叫绝。”
姜玥不语,清凌凌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脸上。
徐勋之拿腔作势,起身要走,“不相信我?看来双双与苏老没缘分。”
“徐郎君邀我赏画也不见真心,叫我如何相信?”
姜玥将团扇掷在酒案上,“啪”地一声轻响。
徐勋之不解:“我如何不真心?”
姜玥语带嗔恼:“我一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令尊令堂素不相识,冒昧到府上赏画算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初七正好府上开宴,徐郎君带画前来,我备好美酒佳肴,大家一同观赏,岂非乐事?”
美人乌眸水润,带着盈盈期盼,定定凝望,看得徐勋之三魂丢了七魄,差点脱口而出应下。
他犹有气:“画作乃家中尊长珍藏,不得轻易取出。”
姜玥一手托腮,一手用银签挑起一块桃肉,素白手腕朝他递过去:“这世间人情来往,总讲究机缘,徐郎君若不愿意,那是我与苏老,与徐郎君都没有缘分,我不强求。”
她轻声慢语地叹,惹得徐勋之眸光微动,正要去接,那皓腕又轻轻巧巧缩回,将银签的桃肉撂在了酒杯里。
泡着桃肉的酒杯往外推,台阶已经递了。
徐勋之心气大顺,嬉笑两句饮了酒,意犹未尽地走了。
姜玥面色平静,唤来侍女:“这盘桃肉撤走。”
银杏递来丝绸帕子,姜玥细细擦了擦手,鬼使神差地,转头再朝水榭亭台看,清风朗月一般的身影已不在。
她才松一口气,谢珲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寥寥几字,如惊雷炸响在耳际——“道麟,你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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