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替朕更衣2
“梦见我做皇帝了,做了整整二十年。”
少年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一般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做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他坦然摇头,“不太好。”真到了那个位子上,才知“孤家寡人”四字,究竟是哪般滋味。
夫妻同床异梦,父子貌合神离,朝臣欺上瞒下,仆从各怀鬼胎,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却总有百姓衣不蔽体,广布恩泽,宽严相济,也架不住手下叛逆迭出,燕国的皇帝,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
少年乐坏了,“主子,你睡前可还跟我说,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的人最没劲了。”
他抬手在少年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是啊,所以这辈子,这葡萄咱不吃了。”
少年撇嘴,“不吃葡萄吃什么?主子你不是最爱吃葡萄吗?”
“吃什么都行,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饿得不行了,吃完还有事儿呢。”还得去裴家见故人,好好问问他,这辈子我不想做皇帝了,就陪你一辈子行不行。
少年气闷地把屁股从床沿上挪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阿斐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慕容胤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彷徨地问道,“阿斐……是顾斐么?”
小安子听着他的问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主子你真睡傻了?”
慕容胤陷入沉默,上辈子顾斐是被他亲自赐死的,这个从小就在他身边的暗卫,一次次舍命护他,却又一次次地背叛他。
那时他并不知道顾斐还有个弟弟,也不清楚那娃娃在顾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一边是恩主,一边是血亲,偏偏那个又犟又硬的傻子,从来不肯开口对他主子哪怕解释一句——他们说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顾斐临死前一脸解脱的神情,那之后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知道自己是后悔的,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后悔曾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气话,后悔没能多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真好啊,一梦黄粱,一切又能从头来过,景熙仍在,顾斐仍在,一切尚未发生,一切仍能挽回。
他咽下喉中的哽咽,猛地抬起头来,“顾斐怎么了?”
小安子被面前人突然严厉起来的神情唬了一跳,“主子你没事吧!阿斐叫顾家人带走这事你不知道吗?”
慕容胤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为难,“你看我这脑子吧……要不你给我说道说道?”
少年气得要哭,“主子你的良心不疼吗?前几日要不是你跟七皇子在学宫争嘴,阿斐怎么会……”
他腾得从床上站起来,打眼四下一瞧,“这他娘的……不会是寒露宫吧?”
小安子瞪圆了两眼,“你以为呢?还能是你梦里的金殿哪?”他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又赶忙出声宽慰,“陛下只是在气头上,待主子好了跟陛下认个错,咱们肯定就能回去了。”
慕容胤口中倏尔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真是不能太好了!”
小安子傻眼,“好什么呀?”
他大刀阔斧坐回床上,“什么都好,简直没有不好的!”
小安子气得差点儿把大腿都拍折,“好什么好!宗室今日铁定还要派人来问话,主子你可想好了怎么说?”
慕容胤仰面往床上一躺,“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老七行猎遇刺么?刺客就是顾斐,主使之人就是我。”
“哎呦我的主子诶,都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说什么气话,你自己被贬进寒露宫就算了,阿斐你也不管了?”少年急红了眼。
“管,怎么能不管,不仅得管,还得好好管管呢。”慕容胤抬起右手,掌心清晰的纹路还尚未被陈茧和伤痕打乱,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又好像梦才刚刚开始。
小安子拽着他的手,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管你还躺着不动!”
他认命地坐起身,“轻点啊,乖乖,你主子我还病着呢。”
“主子你只是风寒,再晚了阿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来不及啦!”
“怕什么,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就让整个顾家给他陪葬。”
小安子叫背上呲溜溜冒起的寒意激出一个冷战,脸上呆呆的,听得又惊又怕,“你还是我主子吗?”
慕容胤伸手又捏了捏他皮实鲜嫩的脸蛋,“如假包换,去,替我更衣。”
少年白他一眼,“生个病怎么变得这么娇气,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坐在床沿上的人掩面叹息,“白当了二十年皇帝,回来连个替我穿衣服的都没有了。”
小安子三两下给他套上外衣,“春秋大梦可以醒醒了,我还梦见我当将军了呢!”
慕容胤被人连拖带拽拉到殿门外,他瞧着殿外平整的雪地,“车撵呢?”
少年闻听,愣了又愣才反应过来,怒瞟了他一眼,“主子你梦还没醒呢,都被贬到这儿来了,还想坐车撵?”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没有车,弄匹马总可以吧,总不能……走着去?”
燕都东伯巷顾府,两扇硕大的乌漆门巍峨气派,门脚两只抱鼓石比京中王侯之家还要高大许多。
慕容胤瞧着近在眼前的深宅大院,找了块石头踢掉靴面上的残雪,唉声叹气抱怨身旁心急火燎的小鬼,“半点儿也不心疼你主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这么些时候,可把我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