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滋没味24
慕容胤今日烦心事太多,原本不想来,但走到这里才感到,幸而他来了,否则这熠熠灯火,空照雪夜,怕是又要凉了主人的一片心。
印象中,这院子里的灯烛从未这样明亮,他知道这灯是替他点的,怕他翻墙跌跤,走路滑倒。
少时他常抱怨那人连盏明灯都舍不得点,但现下却反倒不希望他点灯了。
因为点灯与否对裴景熙来说都是一样的,而他想试一试用那人的眼睛看世界,试一试白天黑夜全无分别,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进得门来,不等他开口招呼,室中独坐的人已关切问道,“心事重重,所为何事。”
他微微一愣,“哪来心事。”
“你自打进我的院门起,三长两短,光叹气便叹了五声,还说没有心事。”
慕容胤视线扫过面前的书桌,径直落在那本摊开的书简上。
书简陈旧不堪,几乎已被翻烂,甚至连简牍上镌刻的字迹都快要被那人的指腹磨平。
他忽然情不自禁,开口说道,“我好像很久没给你刻书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他很久没做的,似乎远不只刻书这一件事。
窗台上的花已经枯死,案上从前两人一同玩过的物件也不见了,少时他送来的狗崽子早衰老死去,不见踪影,连那人座下的藤席似乎还是多年前他手编的那条。
一遭轮回走罢,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久远,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儿时怀中一颗赤子之心,满腔挚诚全无保留地将这人当做最重要的朋友,虽然对方总是冷冰冰对他不理不睬,可他拧着一股劲,想方设法向他示好,绞尽脑汁非要把他这块冰给捂化不可。
后来目的达到了,人就慢慢厌了,也慢慢淡了,再后来他又有了其他的目的,就更腾不出功夫来关注一个人无关痛痒的喜怒哀乐,春夏秋冬。
恍惚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裴三公子会拖着一副病馁之躯,强行走到风口浪尖,沦为权力的奴仆,早早染上两鬓白霜。
因为他的阿胤不再对他好了,而他却傻傻以为只要能向他证明自己还有价值,那个已经不再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就会像从前一样在乎他。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慕容胤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当然在乎裴景熙,少时,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之后,那人是他倚仗的肱股重臣。
只不过后来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已经分不清哪些应该多在乎一些,哪些应该少在乎一些。
待一个人好一天一月一年,很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待他好。
院主人遇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臭毛病依然没有改,“当真不能与我说,究竟何事烦扰?”
慕容胤走上前去,随手扯了个凳子在他跟前坐下,“你这人,非要什么事都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座中人听他这般说,怔愣一瞬,又若无其事端起案上的茶杯,低头啜了一口凉茶,“罢了,与我说了也是白说,徒费口舌,喝茶吧。”
慕容胤上去将人挤到一旁,紧挨着他坐下,拿过那人手里的白瓷杯,“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莫跟旁人讲。”
“说。”
他微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我有心上人了。”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现在就与他说这些,可人之一生,何其短暂,他在眼前,就该伸手抓住,叫往后风吹不走,浪推不移,雷打不动。
裴景熙笑问,“哪家的姑娘。”
慕容胤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这个人总是这样,高兴与不高兴,都藏在白水一般的笑容里,永远叫人猜不透。
“一年前,我像往常一样去看他,却见他与一陌生女子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我恼得摔门而去,还赌气说往后再也不来了。”
裴景熙反应过来,“哪来的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慕容胤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不管有没有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却极有可能会夺走他最在乎的人,你说可气不可气。”
“合着都是那人的错了?”
“可不是,三心二意多坏呀。”
“为何我听来总觉是你恶人先告状。”
他偏头将脑袋朝对方肩上虚靠过去,“你到底是我三哥不是?关键时刻怎胳膊肘朝外拐,向着旁人?”
“你怕是气我更在行些。”
慕容胤摇摇扣在掌中的那只手,“往后不再气你了,你与我出出主意,若我现下去与他说,你莫与其他女子在一起,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你说他会答应我么?”
眼前人沉默着一言不发,许久也未曾答话。
慕容胤虽没指望他真的一口答应,到底,还是他太过心急了。
他调整好情绪,正要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去,却忽听身边的人轻声叹道,“焉知你不是蒙他骗他戏耍他。”
“总不成我将心肝掏出来与他瞧一瞧。”
“你便是掏出来,他也瞧不见。”
慕容胤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前,“瞧不见那便摸一摸吧。”
掌下的那颗心一下一下,沉稳有力,节律清晰地撞在他掌心上,对裴景熙来说,没有什么可信与不可信,纵是蒙他骗他戏耍他,于他而言,也是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