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田螺岳母
他知晓,无论成败,他今日都是死路一条,但受人恩惠,无可回报,理当以命相偿,既然要偿,那便要偿得有价值,主子虽未直说,但他听得明白,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太精彩了!”
“莲儿唱得太好了!太美了!”
“莲儿再唱一折!再唱一折!”
他轻轻瞥了眼戏台下聒噪的众人,与众人中最聒噪的那位齐少当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齐老板大方是大方,可惜没有智慧,想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这个没有智慧的齐公子倒是提醒了他,或许再唱一出机会便来了。
齐少东家这辈子只有过两次受宠若惊的时候,一次是儿时六哥哥当街抢了他的小红马,骑罢拐回来把缰绳往他怀里一撂,颐指气使说“以后你跟我混”。
第二次,就是现在,也许是今日来得早,挑见了好席位,台上的人总算听见了他的喝彩,并且头一次回眸正眼瞧他,不单正眼瞧了他,还笑吟吟答应今日再唱一出。
他欢天喜地想点那出《双团圆》,可不待他开口,那人已走到戏台边上,朝他拱手一揖,情礼兼到,“锦莲登台至今,蒙少东家厚爱,常来为我捧场,锦莲心中不胜感激,我唱的那些戏,少东家想必也都听腻了,今日我便在此为少东家唱一曲家乡的小调,图个新鲜,少东家以为如何?”
齐业想说不腻,不腻,一点也不腻,你唱哪一出都好听,哪一出我都喜爱,可张开嘴却只呆呆说了一串“好”字。
台上的人笑着点点头,不知是在笑他痴愣呆傻,还是在笑今日这烟和露润的明媚春光。
在座不知谁人喊了一声,“未知莲哥儿家乡何处哩?”
台上的人应声说道,“不过丹阳郡外的一个小渔村,叫公子见笑了。”
齐业坐在座位上耸眉暗嗤,这人一听就不是真正的戏迷,他若当真喜欢一位角儿,莫说他家乡祖籍,连他几时歇息,几时练功,喝茶喜浓喜淡,吃桃要脆要软,穿哪家铺子的衣裳,好哪家铺子的鞋帽,甚至整个戏班子的家底儿,也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又有一人好奇询问,“丹阳郡不是陈国属地,莲哥儿怎舍了繁华江南,到燕国来了?”
“锦莲自幼随戏班子走南闯北,自然戏班子到哪儿,我便到哪儿了。”
那人闻听,好似还想攀着角儿闲谈,旁的座客却不满地连声嚷嚷,“莲哥儿莫与刘大官人掰扯了,快些将曲儿唱来听听!”
第60章 田螺岳母
台上的人从善如流,放下水袖,踩着莲步,开口轻轻唱起一支南方俚曲,锣鼓先生犯了难,这曲子他可实在不会打,那人却好似也并不在意有无丝竹押韵,有无管弦相佐。
一支歌儿,词与句,齐公子半分也听不懂,只闻得曲调悠长哀婉,对方唱得动心入情,他坐在台下搓手,几次想站起来说,还是唱《双团圆》吧,唱来欢喜,听来也欢喜,团圆美满更叫人欢喜。
莫唱这悲愁的歌儿了,你唱得眸光潋滟,愁眉紧锁,我听得心焦气馁,坐立不安。
但他不能说,一曲未完,没得突然打断的道理,更何况莲儿是京中最红的角儿,更何况这支歌儿是专为他所唱,尽管他既听不分明,也并不喜欢。
然而不多时,屏风隔着的雅间里忽然走出一位穿衣打扮甚是讲究的贵公子,那人一脸不快地遣开紧跟在身后的护卫,独自走上戏台,信手拿过乐师身旁的琵琶,弦子一拨,琵琶声起,乐曲好像玉盘里打散的滚珠儿,石底下涌流的清泉水,弦声撵着歌声,节律分毫不差,进退相得益彰。
那一刻,齐功子也不知为何,又觉得这歌儿并非为他所唱了。
茂草青青,绿林荫荫,满山松柏风中列翠,自高祖皇帝定了北山这块风水宝地做陵寝之后,不光慕容氏祖坟安在了此处,京中达官贵人死后也纷纷归葬山中,想沾沾皇陵的宝气。
先时为分尊卑,别贵贱,周遭还设有禁制,非皇室宗亲,功臣勋贵不得入葬北山,后来管制日益疏松,连国中百姓择选墓地也对这北山趋之若鹜。
未到山前,遍地新坟已吓得众人你推我攘,畏葸不前,勉为其难再往前去,道旁古墓层层堆叠,碑铭年代久远,多已残缺难认,还有的坟茔随山石垮塌,连里头的棺木也横断破损,悬在外头,在断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六人站在这座巨大的坟山脚下,头顶将明未明的高天上,聒叫的黑鸦不时盘旋飞过,老树苍劲的枝干挣扎扭曲地攀向黎明的天穹,浩瀚的松风夹杂着山间野狐诡异的嘤咛,好似婴儿啼哭,又像妇人私语,如在深山,如在耳畔,叫人两股战战,背脊生寒。
“主子,你你你你……走前面吧……”
“咳,那个……还是大花二花走前面吧……”
“他们俩连人都怕,万一见鬼不吓死了?”
慕容胤心说也对,他伸出一只脚,确又在迈步之前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身旁抱着包袱的青年,“草儿哥,要不……”
曹芥白着一张脸,“奴……奴才,这就……在前开……开道。”
慕容胤瞧他这副可怜相,摆摆手将人撵到了身后,壮起胆子,大义凛然走到了前头去,他晓得这地儿没人,才特地领着全家前来效法古人归隐山林,诗酒田园,逍遥自在,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不仅想得多,还想得有点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