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剖白119
因为失血过多,谌泓渟面色无比苍白,他原本皮肤就白,如今更显得如同一只孤魂野鬼,只看着他的脸,仿佛叫人觉得他已经完全是一具尸体,一具极其美丽的尸体。李信昀甚至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只有还偶尔因为包扎带动的身体的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昭示着他尚且还没有真的成为一具尸体。
李信昀自己的状态大概也并好不到那里去,自从出了车祸以来,他的身体素质本来也已经大不如从前,瘦弱了许多,从昨晚到今天,又经历了一场绑架,估摸着看起来已经无比憔悴,那女警给谌泓渟简单先处理完,看着李信昀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别担心,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李信昀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的手……”女警有些担心地说,“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李信昀的手腕被束带绑缚,挣扎的过程中他的手腕早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李信昀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低下头看谌泓渟的胸膛,即便是用绷带已经暂时包扎住伤口,依然隐约有血迹渗透出来。
与谌泓渟的伤相比,李信昀的不过是皮外伤,他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反手握紧了谌泓渟依旧还静静地握着他的那只手。
一旁有别的警察叫女警的名字,女警说道:“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给你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她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温声劝慰,“很快救护车就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李信昀看着谌泓渟依旧苍白的脸,想,真的不会有事吗?他不知道。
他曾经真的无比希望他和谌泓渟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纠缠,但是从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
“阿昀……”李信昀看见谌泓渟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倘若旁人来听,甚至会将这当做呼略过,但是李信昀的耳朵还是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呼唤。
李信昀更紧地握住了谌泓渟的手,颤声叫道:“谌泓渟。”
或许是因为暂时止了血,谌泓渟的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之中倒映出李信昀的影子,他看着李信昀,很勉强地牵了牵唇角,似乎想要宽慰李信昀,但最终却连一个微笑也做不出来,却只能够气若游丝地说,“幸好……幸好你没有事……”
他明明还性命垂危,心中担忧的却依然是李信昀。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李信昀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听来如同染着哭腔。他再一次骂道:“谌泓渟,你这个疯子……你来做什么,明明都说好了我们两不相欠了,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我当过去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不可能的,谌泓渟,我不可能……”
但是看着气息奄奄的谌泓渟,李信昀最后的“不可能原谅你”终究并没有说完,被他咽回了喉咙之中。李信昀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甚至看不清楚谌泓渟的脸了,知道有温热的液体从眼底涌出,他才察觉自己原来竟然落了泪,泪水滴落到谌泓渟的脸上,仿佛流泪的是谌泓渟一般。
谌泓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他伸着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李信昀落下来的泪,问道:“下雨了吗?”
李信昀竭力地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是,下雨了。”
“雨怎么这么热……”谌泓渟说。他的双眸已经完全失焦了,他明明还望着李信昀的脸,却仿佛像是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远方,或许是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沉默了片刻,在李信昀以为他昏睡了过去的时候,他又张了张唇,说道:“对不起。”
他对李信昀道过无数的歉,但是却似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错了,而只有这一次,李信昀似乎真的从中察觉到了谌泓渟的悔意——可是李信昀情愿谌泓渟永远都不后悔,永远都是那个无比冷静、永远精心筹谋的谌泓渟,因为那是鲜活而生动的谌泓渟。
“小的时候,”谌泓渟继续说,“所有人都说,我的父亲很爱我的母亲,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深情温柔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可是……却只有我从不那样觉得。”
林靖先样貌英俊,风度翩翩,性格和善,待人接物无不妥帖,即便是一辈子慧眼如炬的谌新,也从来都当林靖先是个无比和他心意的助手。林靖先做他属下的时候,谌新觉得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好下属;谌泓渟做他的女婿的时候,谌新觉得他是个知情识意的好女婿。而对待谌盈,林靖先永远是温情脉脉,体贴入微,从来没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和谌盈结婚生子许多年,他都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与谌盈的婚姻羡煞旁人,从来没有任何人觉得他有不轨之心。
但是偏偏只有谌泓渟和这个父亲从来都不亲近。
尽管林靖先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最为合格的父亲,谌泓渟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送上礼物;谌泓渟的每一场开学典礼,他都积极参与,对于谌泓渟的生活与学习,细究起来他甚至比谌盈都要更为细致。
可是谌泓渟却觉得,林靖先与自己之间,永远都隔着什么东西。
他看林靖先,总觉得他永远都戴着一层面具,尽管那面具已经几乎在经年累月之中长成了他天生的面孔一般,可是谌泓渟还是觉得,那是一张面具。尽管那时候谌泓渟还并不知道那面具之下掩藏的是什么,他只是想,如果林靖先这面具能够戴一辈子,那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