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_分节阅读_第68节
甚至……李松茗还可以想得更加的大胆一些。
卢诗臣和他分手,或许正是因为喜欢他。
李松茗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内心生出了一种巨大的庆幸。
“所以,你没有不喜欢我,是吗?”李松茗问。
李松茗目光灼灼地看着卢诗臣,将台灯下卢诗臣的轮廓完整地拓印在自己的眼中。他的眸子里流泻着一种盛大而汹涌的炙热,仿佛要将室内潮湿的空气都全部蒸干。
回忆过往岁月就像是溯流而上,那些沉重的往事和秘密是湍急的河水,以汹涌的姿态向卢诗臣扑来,卢诗臣置身其中,几乎要窒息。他刚从往事的湍流之中艰难地游上岸,却听见李松茗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卢诗臣不禁微微一怔:“这重要吗?”
李松茗依旧坐在床沿,姿势甚至没有变过,语气神情也还寻常,就像是刚刚听卢诗臣说的不是陈年血案和未遂罪行,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李松茗此时的反应和卢诗臣预想的结果完全不同。
陈年的秘密在卢诗臣的心中掩埋了太久,已经发酵成了无比腐烂丑陋的样子。卢诗臣原以为,自己会将这腐烂的秘密带入坟墓之中,但是没想到偏偏遇上了李松茗。
那些卢诗臣擅长的暧昧游戏的法则,无法终止李松茗的执着和赤诚,卢诗臣走投无路,只能将自己生生剥开,让李松茗看清楚,这副皮囊之下是怎样丑恶的灵魂,想要以此让李松茗心生退意。
卢诗臣知道,周棋如今还来撩拨自己,无非是不知道自己当初做过什么;那些从不交付彼此真心的交往对象,也不需要对彼此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他们都不曾认识真实的卢诗臣。
真实的卢诗臣是丑陋的、不堪的,而今天卢诗臣将他完全地、彻底地展示给了李松茗看。
李松茗看见了,应该觉得恐惧、忧虑、厌恶,并且立刻远离他。
但是李松茗却像是并没有意识到卢诗臣所讲述的秘密的分量,没有意识到一个人的极端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恐怖之处,明明知道爱与被爱会给卢诗臣那颗腐坏的种子提供土壤,他还是执意要培育浇灌那颗腐坏的种子。
“当然重要,”李松茗说,“很重要。”
卢诗臣的心脏“咚”地跳了一下。
对于李松茗的问题,只要否认,就结束了,卢诗臣也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的。就像是之前在平安医院分手的时候那样,自然、潇洒、毫不迟疑地说一句“不喜欢”。
可是看着李松茗望过来的眼睛,卢诗臣的喉咙仿佛被堵住,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否认的答案说出口。
李松茗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望着卢诗臣的时候,永远满溢着几乎能将人灼伤的热切和真挚。好像卢诗臣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绳索套上李松茗的脖颈,而李松茗从此就彻底地属于他,他的爱与恨、生与死、欲与念,全部都可以由卢诗臣掌控,卢诗臣可以占有他的一切,控制他的一切。
多么具有诱惑力啊。
卢诗臣的思绪有些游离起来,心中似乎又有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教唆着他:只要抓住眼前这个人,他就是你的,完完全全的是你的。
臂膀上的伤口泛起的绵密的疼痛感,将卢诗臣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卢诗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松茗,我说过了,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爱人。”
“所以你并不否认你喜欢我。”李松茗迅速地抓住了卢诗臣话语里的漏洞。
“松茗,你还很年轻,你需要的是一份健康的、正常的感情。”卢诗臣仓促地站起身来,说道。
卢诗臣在这个深夜将自己剥开给李松茗看,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反驳李松茗,他不想在这个房间呆上一分一秒,他在李松茗面前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秘密,他的灵魂所有的残缺就这样被展示在了李松茗的面前。
最要命的是李松茗却似乎完全并不在意,就算明明知道不能再前进,他还是只一心一意地踏入一片注定要陷入其中的深深沼泽。
哪怕只多呆上一秒,卢诗臣或许就忍不住要将他拉入沼泽之中了。
卢诗臣朝门口走去,拉开了门:“我想,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吧。”卢诗臣站在门口,还残留着雨水气息的风从门外从他的身边流泻而过,再扑向李松茗,带起来一阵凉意。因为门口距离台灯光源有些远了,李松茗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卢诗臣的面孔,“晚安。”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脑壳是懵的,写得有什么疏漏请宝贝们见谅QAQ
第114章 再见
最终,这一夜卢诗臣和李松茗还是分开了房间休息。
卢诗臣没有给李松茗反应的时间就出门去了,和一起来的三院的一个同事不知怎么商量的,最终成功让两个人换了宿舍房间。李松茗和换过来的那个同事不是一个科室,不熟悉,只是见过的关系,加上救援工作的确让人十分疲倦,两人寒暄了几句,匆匆地就入睡了。
再三推拒了睡床、躺在刚打的地铺上的同事已经睡熟了,而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的李松茗却还没有入睡。尽管身体极度的疲倦,但是他的大脑却处于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
毕竟刚刚才和卢诗臣之间经过了那样的一场谈话。
和卢诗臣在一起的时候,李松茗就隐约地察觉到了卢诗臣在害怕某种事物,但是那时候轻飘飘的甜蜜更让李松茗沉溺,即便有所察觉也未曾去探索;分手的时候,卢诗臣残忍的否认和拒绝冲击着他,他无暇分心去追究;而最初的分手期过去之后,尤其是调到了关溪县之后,或许是距离反而让李松茗能看见更多的事情——李松茗已经愈加地能够感觉到,卢诗臣在惧怕着某种事物。
卢诗臣在害怕什么?
回鸿洲述职的那一次,李松茗问过卢诗臣,但是没有得到答案,今天终于得到了。
其实卢诗臣讲述的那些秘密,并非没有在李松茗心中掀起波澜。无论是卢诗臣的家庭变故,还是卢诗臣的初次恋爱,其中蕴含的惊悚与血腥,对于任何的诉者和听者来说,都足以造成一场极具有破坏力的震荡。
但是,卢诗臣向他袒露秘密的行为本身,比那些秘密更让李松茗觉得内心震荡。
李松茗知道,卢诗臣今晚所告诉他的,是他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过的秘密。
久别重逢的初恋周棋不知道,多年挚友的方城月也不知道。
只有李松茗知道——仅仅这一点,就让李松茗的兴奋难以安定下来。
卢诗臣将秘密说出口的时候,这个秘密就不再是卢诗臣一个人的秘密,而是卢诗臣和李松茗共同的秘密。
李松茗怀着这样的兴奋,不知道辗转了多久才入睡。
他在梦中,又梦见了卢诗臣,许多的卢诗臣——梦见少年时代的、仿佛是从那张全家福旧相片里活过来的卢诗臣,背着书包,在夕阳下朝家中走去,朝那个注定要爆发一场血案的家走去;还梦见年轻时候的在鸿医大读书的卢诗臣,抱着书本匆匆穿梭过那些李松茗也无比熟悉的场景,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周棋,但是在梦中变成了李松茗;还有那个卢诗臣不愿回想的夜晚,在黑暗中坐着,握着刀企图进行一场犯罪的卢诗臣,回过头来问不存在于那个现场的李松茗:“松茗,你不害怕吗?”
全部都是他未曾见过的卢诗臣。
这些属于卢诗臣的旧时代的影子在李松茗的梦境之中一一出现,融合在一起,逐渐便成如今的卢诗臣的样子。幽暗的台灯光中,坐在椅子上的卢诗臣微笑地看着李松茗,白皙的双手沾满了艳丽的红,那是血的颜色。他再度问道:“松茗,你不害怕吗?”
李松茗心中毫无畏惧,他走上前去,捧住了那双沾满血的手,说道:“我只怕你不要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地停了,天空甚至都微微地放了晴,不过还有很多的后续工作要做,所以大家都一早已经起来准备继续工作了。李松茗醒来得已经足够早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卢诗臣昨天换过去的宿舍找他,但卢诗臣早已经不在宿舍楼了,听说已经去了学校的临时安置点那边帮忙了。
李松茗知道,卢诗臣又在有意地躲避他。
因为李松茗是卫生院的人,对卫生院熟悉,所以就被安排先回到卫生院那边去工作了,而卢诗臣一直在学校这边,灾后的救援工作还有许多,两个人一直没有见上面。
下午较晚的时候,道路通讯都已经恢复,大部分的救援工作已经结束,前来支援的三院一行人也已经准备返程。
临动身之前,卢诗臣接到了一个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没有保存过的号码,但是卢诗臣一接起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好,请问昨天是你借手机给松茗,让他给我们打电话的吗?”电话那头迟一步似乎才想起来自我介绍:“抱歉,我是李松茗的母亲。”
李松茗的手机坏了,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修理或者更换,所以他的电话照例是打不通的。大概李松茗父母还是担心儿子,所以就拨通了这个昨天打过来的电话。
“你怎么称呼啊?昨天谢谢你借手机给我们松茗报平安。”
“我是松茗的同事,我姓卢,叫我小卢就好了。”卢诗臣说。
“你……”电话那头,李松茗的母亲突然有点犹豫地说,“你刚刚说你姓卢?”
卢诗臣便又跟她确认了一遍,“是,我姓卢。”
“哦,是……是卢医生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瞬间莫名地变得局促起来。
“你是来问李松茗的吧?”卢诗臣问。
虽然在昨夜之后,他觉得他和李松茗不宜见面,但是毕竟是李松茗父母打来的电话,还是应该知会李松茗一声。他一边先和李松茗的母亲说今天一切都很好,让她不用太担心;一边环视了车上一周,发现还有同事没有到,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发,他们是从学校出发的,卫生院离这里不远,应该还有时间去找一趟李松茗。
卢诗臣思索了一下,便从座位上起身,对李松茗的母亲说道:“我去找一下他吧——”
他从车门下车,大巴车车门口的阶梯有些高,未受伤的那之后正打着电话,卢诗臣用受伤的手在扶手上扶了一下,伤口不小心被拉扯一下,差点摔倒,然后被一双手扶住,卢诗臣站定后抬起头来,一声“谢谢”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松茗?”
扶助卢诗臣的人正是李松茗。
李松茗微微有些喘,脸庞脖颈有很明显的汗珠,显然是很快跑过来的——他是知道三院的车就要走了,手上的事情稍微空了一点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你要走了吗?”李松茗看着显而易见的场景问。
“人齐了就走,说不定能在天黑前回到市区,”卢诗臣没有问李松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只有一个,他却只能故作不知。他将手机递给李松茗,“刚好,你母亲的电话。”
李松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想起来母亲的电话为什么会打到卢诗臣的手上。他接过了电话,和母亲说话。
卢诗臣听见李松茗说着“我知道”“没事”“别担心”这些话,听不见他们具体聊什么,不过这样的情况下,父母与孩子之间,总归是一些叮嘱、担忧、安抚的话。只是最后的时候,李松茗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说了声“是”。
结束通话之后,李松茗将手机还给他,说道:“谢谢。”
“手机修好了记得再给家里报个平安——”卢诗臣一边将手机接过来,一边试图说些寻常的话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但是李松茗突然却问道:“你刚刚要去哪里?”
卢诗臣犹豫了一下,照实说了:“你母亲打电话来找你,怕她担心,打算告诉你一声。”
“你可以打电话到卫生院说一声就行了。”李松茗看着他说,似乎是想要赋予卢诗臣的行为别的意味。
卢诗臣接过手机,动作僵了片刻,只说道:“一时没有想起来。”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你是不是连一声再见都不会和我说?”
“只是出发的时间紧。”
“是吗?”李松茗不置可否,“你是不是觉得,你说了昨天那样的话之后,我就会放弃了?”
卢诗臣想要说什么,这时候有旁边路过的要上车的同事,看着卢诗臣,调笑道:“哟,师徒话别呢?”
“说几句话。”卢诗臣温和地笑道,神态语气和平时别无二致,就像真的只是同事之间说几句寻常话那样。
“那赶紧啊,司机说去上了厕所回来就准备清人头走了,早走早到。”那同事上车之前说道。
卢诗臣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等那个同事上了车之后,便想要和李松茗就此告别了,并不打算回答李松茗问题——即便卢诗臣的本意就是李松茗所说的那样。
“我不会的。”李松茗已经自问自答了。他朝卢诗臣走近了一步,距离有些太近了,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卢诗臣能感觉到车上已经有目光看了过来,李松茗像是无所察觉,他声音并不大,但是因为过于近的距离,卢诗臣听得字字分明,仿佛是某种宣战书一般:“我不会放弃的。”
“上车吧,司机好像来了。”李松茗说,不远处司机已经朝这边疾步走来,李松茗又后退了两步,“再见,卢老师。”
卢诗臣意识到,李松茗的再见,并不是告别。
而是再一次的相见。
第115章 葬礼
秋天来临的时候,凌老院长去世了。
卢诗臣对这件事不是其实没有预料的。
凌老院长早些年生过一场大病,虽然跨过了那道鬼门关,但身体底子还是伤了,退休之后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病大灾,但是身体情况确实是每况愈下。他自己是医生,心里大概对自己的日子也有点熟,所以去世之前的一个月,还专门叫卢诗臣去养老院几次,把自己的银行账户和密码都一一交代给了卢诗臣,还立了遗嘱,一部分留给卢诗臣,另一部分嘱咐卢诗臣帮凌思保管。
他走在一天早上。或许是他自己也有所感觉,头天晚上还给卢诗臣和凌思打过电话,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说了几句琐碎的家常。第二天早上,卢诗臣就接到了养老院方面的通知——凌老院长去世了。人是在睡梦中停止呼吸的,走得很安静,也没有什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