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_分节阅读_第60节
李松茗几乎是一种本能性的反驳和宣告,语气是含着一些冷意的郑重,表情也有些冷肃,有那么一瞬间,杨大爷和张大婶甚至觉得有点脊背发凉。
张大婶跟李松茗说道:“小李医生别跟这老家伙计较,他年纪大了牙齿漏风,漏不出几句好话。”
自从到鱼岭乡以来,李松茗一直都是以“和善耐心”而在这些老人眼中闻名,鲜少显出这种冷漠严肃的姿态来,连气氛都一时有点凝滞,自知说错话的杨大爷忙说想要道歉:“小李医生……”
李松茗站起身来,朝杨大爷走近,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仿佛方才那一番变故不曾发生过一般,说道:“杨大爷,您手机给我一下吧,我给你弄一下提醒吃药的手机闹铃。”
第100章 无处不在的碎片
收到李松茗再一次发来的消息的时候,卢诗臣正在康复科的康复训练室外,看着凌思做复健训练。
康复训练室靠在走廊一侧的墙上半边是玻璃,是为了方便家属在外面观察的,凌思现在正在训练师的指导下扶着扶手走路,身上已经大汗淋漓,又长得长了一些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打湿了。
时间一转眼就进入了秋天,凌思的身体也已经恢复了许多,手臂上和腿上的夹板都已经取下了,正式开始了复健。
之前医生对凌思的腿做了最坏的打算,告诉卢诗臣,凌思的腿上可能留下后遗症影响凌思跑步。毕竟凌思已经不是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几岁孩童,又事关她以后的职业发展,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就这样瞒着她。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卢诗臣还是跟凌思认真地谈了谈。
为此,凌思很消沉了一段时间——毕竟这几年以来,她的重心全都在跑步训练上,一心是奔着职业运动员的道路去的。而且她的学习方面其实荒废了不少,连考高中都很成问题,假如真的不能再继续跑步了,可以说是她这几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了,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不过,她倒是没有太在卢诗臣面前表现出来,卢诗臣和她谈完之后过了几天,她便叫卢诗臣帮她基本上没有怎么翻过的课本全部收拾了出来,还找江云诲借课堂笔记——当然,江云诲的成绩也就是个中不溜的水平,堪堪卡在没有被分流的程度,所以他没有借给凌思笔记,而是帮她找了班上的学霸借了课堂笔记给她。
凌思倒是专心看了一阵子书,但因为落下的课程太多,实在不怎么有效率,不过态度上倒是颇有些诚恳认真的意味。卢诗臣看着她的样子,心想大约得给她请个专门的家教,只是没想到事情迎来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变。
凌思腿部的第二次手术非常成功,术后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经过各方面的评估之后,只要复健情况不错,继续做运动员的可能性也很大——即便只是说的可能性,凌思的兴奋和喜悦也是显而易见的,非常积极地投入了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凌思还有很长的日子要熬过去。
看着凌思极尽忍耐地做着训练,卢诗臣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没过多久,梁昭就发了消息来问他在哪里。
今天上午事情不多,卢诗臣忙完了就过来看凌思了。他回复梁昭说在康复科,梁昭便知道了他应该是在看凌思,便没有多说什么。
卢诗臣切回消息列表页面,手指不小心往下面划拉了一下,便刚好将李松茗的消息翻了上来,消息栏上写着“[图片]”,头像框上鲜明扎眼的数字“2”显示着卢诗臣还未查看他发来的消息。
卢诗臣的指腹在李松茗的消息栏上悬停了许久,指腹距离屏幕只有毫厘之差,却迟迟地落不下去。
李松茗发来的消息,卢诗臣其实一早就看见了。
那时候他刚将凌思移到车上,准备带凌思去医院进行今天的康复训练。收到消息提示的时候,卢诗臣正在将凌思的轮椅收进后备箱,所以并没有看消息和回消息——当然,这只是借口,从卢诗臣后来将轮椅放好,到开车到医院送凌思到了康复科,再到此时此刻,卢诗臣都还没有查看和回复李松茗的消息。
卢诗臣就是刻意没有看李松茗的消息。
李松茗近来给他发了太多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琐碎日常,他发得太多了,卢诗臣又不能完全不看,担心万一是工作相关的——毕竟无论卢诗臣将分手说得怎样的斩钉截铁,他还是挂着个带教老师的名头,李松茗还是他的职场后辈。
难怪很多地方都禁止职场恋爱,因为一旦分手,实在是很难彻彻底底地斩断关系。卢诗臣从前明明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却偏偏还是在那天晚上一时冲动地拉住了李松茗的手。
李松茗大概也是很清楚这件事情,即便卢诗臣总是不回复他,想等着李松茗厌倦这样没有回应的热忱,李松茗依然毫无停歇的迹象,甚至是愈加地肆无忌惮。无论眼睛看见的,手碰到的,感受到的,所有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全部都一股脑儿地倾倒给卢诗臣,像是要用这日常的一切琐碎将卢诗臣淹没一般。
于是,李松茗那些消息,就如同无处不在的碎片,见缝插针地充斥着卢诗臣生活和思绪的每一个角落.卢诗臣甚至在梦里,都会梦见李松茗说的、他未曾见过的,关溪一碧如洗的天空、远山间绚丽的彩虹、青石板上幽绿的青苔……
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许久,卢诗臣还是点开了李松茗的消息栏。
李松茗头像上鲜红的数字“2”立刻消失了。
那两条消息一条是“桂花开了”,一条是一棵桂树的图片。
看到那条“桂花开了”的消息,卢诗臣犹豫了一下,回了一句略显敷衍的“是吗?”,然后又点开了图片。
李松茗不太高明的拍照技术和稍欠清晰的像素下,卢诗臣要将图片放得很大,才能够勉强看清楚一簇簇油绿的叶子中米粒大小的、已经看不出来具体相撞的嫩黄花朵。
但是,或许是因为桂花与香气的关联太过于紧密了,卢诗臣看着这张完全算不上有美感的图片,却有那么一瞬间,在呼吸间嗅到了浓烈的桂花香气,就仿佛李松茗拍下照片的那一刻,他也站在那刻桂花树旁一般。
于是,卢诗臣鬼使神差地回又过去了一句“应该很香吧”
“哟,”看到李松茗的那句“要是你能来亲自看看就好了,真的很香”,卢诗臣疑心自己方才那瞬间的想象是否被李松茗隔着屏幕洞悉的时候,一只手臂撑在了卢诗臣的肩膀上,随后是梁昭的声音,“跟前男友发消息呢,想吃回头草啊?”
卢诗臣看见他,下意识将手机按了熄屏键。只是抓在这样的时刻将手机熄了屏,更显得像是心虚似的。
梁昭故作无辜地摊手:“我又不是有意看的,是你看手机太入神了,我走过来不小心就看见了。”
“出于礼貌,你应该装作没看见。”卢诗臣皱着眉说。
“哎呀,你也知道我嘴上不把门的嘛。”梁昭嬉皮笑脸地说,用手肘捅了一下卢诗臣隔壁,说道,“徐磬今天来又来复诊了,又在心外科散发音乐会门票了,喏,给你留的vip席位呢。”他将一张门票递给他。
卢诗臣瞥了一眼他手上用精美的信封包装的门票,说道:“你还给他吧,我要照顾凌思,没时间去看。”
“你连日期都不看的就说没空,也太敷衍了吧——不过你最近是不是要出家了啊?这么清心寡欲的?”梁昭打量了一下卢诗臣,“徐磬都追你多久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个款吗?”
“什么款?”卢诗臣问。
“好打发的款嘛,随便谈谈,新鲜感没了就分了,反正……”
反正不是李松茗那样的。
卢诗臣略微有点恍然。
确实,梁昭说得没错,卢诗臣最喜欢、也最擅长应对就是徐磬这样的人与徐磬这样的关系。
诚然徐磬看起来在无比热烈地追求喜爱着卢诗臣,但是这种热烈和李松茗的全然不同。
徐磬的热烈只有空壳,是轻飘飘的,内里实际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卢诗臣这个人对于徐磬来说,能得到当然很好,得不到也不会有什么所谓。
卢诗臣应该像往常一样,和徐磬开始一段轻松的关系,然后过一段时间,更加轻松地结束掉。
这是卢诗臣一贯都钟爱且奉行的法则。
但是卢诗臣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所以近来一直都避开了徐磬——或许一直都是这样的索然无味,只是李松茗将这索然无味直白而赤-裸地衬托了出来。
看着卢诗臣有些恍惚的神情,梁昭也不再多说了,到底是卢诗臣私人的感情,旁人说得再多,也只是雾里看花,看不明白其中的根源。他将信封塞到卢诗臣口袋里,说道:“要还自己去还,我跑腿费很贵的。”
“那送给你了,你想给谁就给谁吧,”卢诗臣低头又将信封拿出来,然后塞回梁昭口袋里,“你找我就这个事?科里有事情?”
“哦,不止。”梁昭本来又想把信封给塞回去,但是卢诗臣的话打断了他的动作,他一改嬉皮笑脸的神情,说:“周棋那傻叉来了,要找你呢,你先别回科里——”
“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要看看周围,不然会被抓到的。”梁昭话音未落,便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
卢诗臣和梁昭回头望去,正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双臂,靠着墙在他们后身后不远处站着,笑眯眯地对他们说话。
来的人正是周棋。
被周棋撞破自己骂他,梁昭倒是没有任何心虚的表情,反而翻了个白眼,说道:“真晦气,怎么这都找过来了。”
“你不肯说诗臣去哪里了,我难道还不能问别人吗?”周棋走过来,和卢诗臣笑道:“诗臣,好久不见了。”
卢诗臣看着周棋,问:“你不是回总公司去了?”
“我只是回去述个职,”周棋笑道,“原来诗臣这么关心我的动向,真让人感动。”
卢诗臣没心情跟他玩这些暧昧把戏,说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周棋一脸伤了心的表情,“总部有许多事情,多耽误了一些日子,我这两天回国来才听说你家里出了事,你还好吗——那就是你的女儿吗?她还好吗?”周棋看着康复训练师里的凌思问道。
“有劳关心了,一切都很好。”卢诗臣说道。
科室那边call梁昭回去,梁昭虽然很不乐意看着周棋这家伙单独和卢诗臣在一起——毕竟梁昭和方城月当年也是亲眼见证过这个该死初恋跟卢诗臣相恋和分手的始末,实在担心卢诗臣在这个坑里再栽一次。
不管怎么不情愿,梁昭还是不得不回去工作了。
“老卢,你可别头脑发热啊,”梁昭走之前说道,“你要是真要吃回头草的话,还不如吃李松茗这棵呢,至少人家是一片赤诚,比这个花花公子好不知道多少倍了。”
梁昭的声音不大,但是医院毕竟太安静,他们的距离也不远,一旁的周棋也听见了梁昭说的话,并且很快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在梁昭走后,跟卢诗臣说道:“你跟那个小朋友分手了?”
第101章 往事难追
“跟你有什么关系?”卢诗臣很不客气地说。
周棋站到卢诗臣的旁边,玻璃上印着两人淡淡的、不明晰的、仿佛一碰就碎的影子。
他转头和卢诗臣说话,距离很近,看起来像是亲密的耳语:“当然和我有关系了,如果你们分手了,应该可以考虑考虑我之前的提议了吧?那一次问你的话……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似乎是怕卢诗臣想不起来,周棋还特意地提醒了卢诗臣一下:“在荧岛的那一次,分开之前我问你的话。”
周棋一说,卢诗臣自然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周棋指的是“那一次”是什么时候——是因为方城月说要结婚,梁昭在荧岛酒吧喝醉了,卢诗臣去酒吧接他的那一次,那一次恰巧周棋也在那里。
不过卢诗臣第一时间回忆起来的,并不是周棋问的话。
卢诗臣最先想起来的,是那时候自己问李松茗和周棋讲了什么话,李松茗说他告诉了周棋他们之间的关系,讲卢诗臣是他的,如同为了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一样,在卢诗臣不知道的地方向别人露出獠牙和爪子,宣告自己的所有权和占有欲。
现在回忆起来和李松茗之间过去的这些细节,卢诗臣想,幸好都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这段本来就不应该开始的关系。
而周棋见卢诗臣没有说话,继续“提醒”卢诗臣,重复了他那时候问过的话:“诗臣,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再给我们的过去和现在一个机会,”他望着卢诗臣,语气无比诚挚,还抓住了卢诗臣垂在身侧的手,“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地对你的。”
那时候周棋确实是问过类似的话,明确地提出了想要和卢诗臣复合的邀请,不过被梁昭的呕吐打断了。
卢诗臣看着周棋,眸光中流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周棋的眼神无疑是真挚且深情的,多年以前,卢诗臣也在这同样的真挚和深情之中沦陷过。倘若卢诗臣未曾经历过多年以前和周棋的那一段感情,或者——未曾见过李松茗那一双更加浓烈且沉重的眸子,也许也会相信周棋此刻的真挚和深情是厚重的。
卢诗臣的唇角弯了弯,露出了微笑,只是眼神却是无比漠然的,显得这本该温柔的笑容莫名有几分渗人的冷意,“周棋,你觉得……我当初是为什么和你分手的?”
他声音轻柔,仿佛是在应和周棋的倾述和表白一般。
周棋抓着卢诗臣的手微微地僵了僵,他自然也回想起了过去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卢诗臣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手从周棋手中抽了出来,脑海中许多回忆浮光掠影地闪过。
李松茗第一次和岑一飞提起周棋的时候,还吐槽过这个打断了李松茗表白计划的周棋,说“别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前任吧”。那时候岑一飞只是随口一说,绝不会想到,他这话倒是基本上都说中了。
周棋确实是卢诗臣的初恋,而且相当的“刻骨铭心”。
卢诗臣和周棋当年的相识,说起来倒是还有几分浪漫的意味。
之前在徐磬的乐队表演现场,梁昭随意说起来的卢诗臣差点就当上明星的事情——基本上都不算是谎话,卢诗臣确实差一点就踏入娱乐圈了。
卢诗臣读大学的第一个暑假里,意外被“星探”给相中了,星探说要捧卢诗臣出道,吹嘘自己一定能将卢诗臣捧成红遍全球的巨星。卢诗臣那会儿毕竟很年轻,对于明星那种光鲜亮丽的生活不能免俗的有一点向往,加上卢诗臣那会儿还确实对唱歌很有兴趣,因此没有抵抗住星探天花乱坠的吹嘘,倒是相当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当明星的事情,跟着星探去了一家演艺公司,进行“出道培训”。
被骗钱的事情就发生在出道培训期间。骗卢诗臣的就是当时的一个培训老师,那老师因为沉迷赌博欠了许多赌债,到处借钱骗钱,就骗到了卢诗臣的头上,以培训费的名义让卢诗臣交钱,而卢诗臣也傻乎乎地交了出去。
直到那个培训老师失踪之后,卢诗臣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发现被骗之后,卢诗臣报了警,才知道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被骗,并且还从警察告知的一些调查情况得知,和卢诗臣一起进行“出道培训”的那几个同期其实是知道这个培训老师的真实情况的,却都未曾提醒过卢诗臣——因为卢诗臣在同期中样貌和表现都是最突出的,于是木秀于林,难免招致了孤立。
这样的事情比卢诗臣知道自己被骗还要难受。
卢诗臣就是这个时候遇到的周期。
当时卢诗臣刚刚从警察那里得知了所有同期把自己蒙在鼓里的情况,而倒霉的事情从来都不会独立存在——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还下起了大雨,卢诗臣没有带伞,只能在门口等待雨停下。卢诗臣那时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连成一线落下的雨自言自语:“真糟糕。”
卢诗臣的心情简直烦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