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面具之下262
黑衣黑发的人缓缓抬起头,面具上的月牙图纹斑驳不堪,像一尊被推翻在泥地里的神像苏醒了过来,连带着尘封许久的记忆。
唐皊安鼻尖嗅到了面具上朽木腐烂的潮湿气味,狭小的洞口遮住了大半视野,但他依旧看得清楚依禾逐渐舒展开的眉眼。
“阿廿哥,还和小时候一样。”
唐皊安头脑一片清明,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白芜莳就在头顶厢房内坐着,腰里挂着和他脸上一模一样的面具。心跳声震得他几乎快要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阿廿哥,这条银穗是白大夫给你的吗?以前没见你戴过。”
“什么?啊,是。”唐皊安说的每句话都有些颤抖,就连他第一次被领着去杀人的时候,都未如此恐惧过。
可他并不想摘掉面具,因为戴着面具的那几年,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也是最快乐的回忆。
“依禾,”唐皊安怯声道,是说给依禾的,也是说给自己听。“千万不能被他发现,被他发现,就全完了。”
依禾问:“为什么?”
“我戴着它做了很多坏事,要是被他发现了,我.....我......”
“可是,戴着面具去山下找他玩的人,不也是你吗?”
唐皊安忽然掐住了依禾的肩膀,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撤一步抵在桌边,桌上的银铃随着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面具上的两个窟窿眼仿佛两潭死水,依禾透过木头空隙隐约看见了唐皊安毫无血色的双唇。
“嘶....好痛。”依禾的肩膀被唐皊安握得生疼,但面具之下那双冒着冷气的眼睛盯得她不敢动弹。
她听见唐皊安的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双手的骨节咯吱作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早就藏好了的,我是藏好了之后才去找他的!我一直,都在等他回来......”
依禾恍然大悟,既而皱起了眉:“怪不得银红婆婆说那些年你一直不在钨民阙,原来是去找他了。阿廿哥,你明明知道你与他是道不同不相谋的命,为何还要挣扎?”
唐皊安木讷地摇头道:“他答应过我的,要生死与共,我当真了。我知道我与他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渊,可我就是想试一下,哪怕最后坠入深渊粉身碎骨也是我一厢情愿,何况我的结局,本就该如此。”
“阿廿哥.....”依禾缓缓抬手覆在面具上,指尖顺着月牙的图纹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六门门主皆说你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你如今怎倒优柔寡断起来了?”
“因为找到了心爱之人,所以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唐皊安话音刚落,瞳孔猛然一颤,他看见依禾的目光突然朝门外看去,紧接着便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
少女神色慌张地看了看唐皊安,又看了看屋外,唇张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
唐皊安背对着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下碾在心口上,很快,那人便站在了门边。
“依禾,看到你哥了吗,这小兔崽子说自己睡了可是我回屋没找着他。嗯?阿皊?”
白芜莳站在门口眨巴着眼探头朝屋里望,只觉得黑衣少年的背影看着好生眼熟。
唐皊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凝固住了,指尖不自然地抽动着,直到被依禾硬生生掰开。触碰到那双手的时候,依禾被眼前人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
“还要,逃吗?”依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小声问道。
白芜莳一头雾水看着屋里的两人,抬脚便要走进来:“阿皊?这么晚了在这做什么呢?”
要逃。
白芜莳伸手就要去抓少年的后领,指尖刚刚碰到布料,那人忽地转身,抬起胳膊便给了他一肘击,好在白芜莳眼疾手快侧身闪开,映入眼帘的月牙面具却让他愣住了。
“你是谁?不,不对!”
愣神的功夫唐皊安已然夺门而出,三两下翻出了客栈。白芜莳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少年一袭黑衣完美融入了夜色,若不是仓皇逃路的脚步声,白芜莳险些又一次跟丢。
“喂!等等!”
白芜莳的声音在身后忽远忽近,唐皊安飞身跃上房顶,瓦片被踩起一连串响声。白芜莳边追边抬头看去,借着月光,他看见那个黑衣少年的左耳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夜半冷风灌喉,白芜莳在被踏起的灰尘种努力睁着双眼盯紧了前方的黑影,生怕又一次跟丢。
“小月牙!”
唐皊安充耳不闻,只朝着前方渐浓的夜色中狂奔。他脑子里已乱作一团,往常轻盈的身子也变得有千斤重。
白芜莳眼见前面的少年纵身跳下屋顶,落地的时候被地上碎石崴了下脚,险些摔倒,踉跄了几步又继续闪身钻进了巷子中。
两道身影在屋舍间七拐八拐了半天又绕了出来。漆黑的渔村里传来一阵犬吠,唐皊安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户人家,惊醒了趴在院里的看家犬,赶忙扭头又翻了出来,刚一转身不偏不倚直直撞进了白芜莳怀中。
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本该让他安心,可他却寒毛乍起,一抬眼又正好对上了白芜莳那如炬的眸光。
“你......”白芜莳怕少年又溜掉,抬腿卡在他两腿间,双手从腋下穿过抵在墙上,把人牢牢锁在了自己怀里。
他一边喘气一边看着面前熟悉的月牙图案,少年的胸膛同样剧烈起伏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月光照亮了深不见底的眼窟,少年垂着眼帘避开与他眼神的交汇,后者的目光却停在他左耳的银穗上再也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