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落唱终年
白芜莳跪在池边,指尖点了点水,顿时一个激灵,此时汤池中的水冰凉刺骨,白芜莳的手被冻得发麻,但池中的唐皊安却毫无反应。
“唐皊安!快出来!水太凉了!”白芜莳喊道,但唐皊安却只是露出一对眼睛与他对视一眼,便沉了下去。
“听话!快上来!”见池中人不听劝,白芜莳有些焦急,撸起袖子便欲下水将唐皊安拉出来。
“让他冷静一下吧。”突然,在黑暗的墙角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借着窗外月光,一个人影从暗地里走出。
“伯父?”白芜莳诧异问道。
原本清冷的月色被火光覆盖成惨烈的血红色,唐问年的脸渐渐变得清晰,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那月白色的绒帔上也是带着好几处烧焦的痕迹。唐问年神情疲惫,像是一天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耷拉着双肩,目光有些涣散。
“他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唐问年如一具枯尸般走向汤池,缓缓弯腰坐下,“总喜欢这样折磨自己,真是个傻孩子。”
白芜莳方欲言,却见唐问年侧身凝望着水中的唐皊安,眼中竟出现了罕见的温柔。无语凝噎,唐问年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儿子。
彼时,唐皊安还是个小娃娃,穿着小夹袄,小棉裤,粉嫩的小脸白里透红,似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但这瓷娃娃是死的,在每个孩子都该会撒娇的年纪,他的眼里却没有一颗星星可觅,就像真的是一具瓷器般,冰凉,没有温度。
甚至会杀人。
屋外墙倾石坍,草木被火焚烧地噼啪直响,屋内温度也正一点点的上升。
许久,唐皊安方才钻出水面,他的嘴唇发紫,脸色苍白,但神情变得平静。
他深吸口气,将黑发撩起,抬眼便对上了唐问年的目光,一种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不语,一步步划着水走了上来,抖了抖潮湿的发丝,拾起长衫穿上。
“冷吗?”唐皊安一怔,转身瞧见唐问年盘膝而坐,眉目间已经失掉了英气,只一夜间,下巴却已长出了一层短胡茬。
他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
“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她要来取我命了。”唐问年苦笑着,“想我从一个小小的算命假神仙到如今名震一方的玄卦师,今生真是算了无数的卦。”
“你算错了。”唐皊安望着窗外乱窜的火舌。
唐问年深邃的眸子里沉淀着压抑的黑色:“是啊,算错了…….”
声名远扬的大玄卦师,却在那年杏花落雨的戏台之下,算错了阴阳。
第9章 花落唱终年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三月杏花飞扬,河畔一株偌大的杏花树下,豆蔻年华的少女正骑在一只老牛的背上,手中握着半开的书卷。
她杏眼微眯,柳眉淡扫,身着一身墨色长裙,发丝随意挽在脑后,雪白的肌肤衬得少女如雪山上的一捧细雪。
老牛低沉的鸣叫回荡在青山绿水间,阳光从两山夹缝之间倾洒而出,使这清冷的幽谷有了一丝温暖。
而在那杏花树后的大石边,如玉的公子定定地站在那儿,痴痴然注视着牛背上如画的少女。
她许是注意到了他,拍了拍那老牛的背,老牛哞了一声转过身来,少女便和那位公子对上了眼。
少女抿嘴一笑,笑得酒窝深陷,眼如弯月,贝齿微露。就像冷冬的雪还未化,清风吹起雪携卷着满地杏花,悄然吹进公子的心中。
“姑娘可是月母?”翩然的公子轻咳一声,理了理袖子问道。少女不语,她合上了手中的书卷,伸手接住一朵飞落的杏花。
“月外人,求不来。三更天,不归来。”少女朱唇轻启,婉转地吟唱着,“月娘不猜,关门喂,月娘不思,我心幽…….”
她只言未说,只是轻轻吟唱,那是首唱着古老传说的戏,但它听上去更像是古老山林的诉说。
这是唐问年与月母第一次对话的地方,此后,唐问年去戏园听戏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是一个颇有小名气的算命先生,却更爱经商,安城的人都喜欢称他为唐半仙,戏班子爱找他算命,几乎所有人都找他算过,但偏偏只有月母一人从不对他过问半句,她仍旧像夹雪的杏花,嘴角含笑却带寒意。
唐问年经常去后台,看一些青衣小旦上妆,锅烟描弯柳叶眉,二柳倒贴月亮门。
但总是些胭脂俗粉,比不上月母,她朱唇一点,齐眉穗遮额,水折掩耳,换上缎地绣飞凤宫衣,揽五彩飘带,纵使油彩多么浓艳,也染不去她眉宇间的清冷。
“你真的不算一卦吗?”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月祭,这天唐问年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自从有了月母,有了月娘传,安城的月祭又热闹了几分,人们总喜欢把月母和月神娘娘画上等号,然而他们却忘了她们最本质的特征。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一个是洗染红尘的凡人。
站在水榭畔,月母低垂着眼帘,她刚从戏台上下来,妆还未卸,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我才不算呢,那么早知了天命,便无趣了。”她嫣然一笑,从一旁的枫树上摘下一片红叶,将它放在水中,任它顺水漂去。
尔来又是三年,在那一日水榭一聚后,他们再未见面,唐问年外出经商,直至三年后才风尘归来,而昔日那潇洒的公子此时已多了几分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