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知取舍亲拜太后
“心里哪是不知道后果。”
弓捷远当时年纪太小,以为父亲是要袒护自己所以才有这番话语,如今再想起来方才察觉语意悲凉——镇东将军并非不懂为官之道,而是没精力懂,他何尝不想同姜重一样去为独子长远考虑?可是将军的心里,塞防和大祁的长远更为要紧。
如同他将自己质在这王府之中一样。
都是他的选择。
“在想什么?”谷梁初等了弓捷远一会儿,瞧着他那双眼睛渐渐失焦,低声询问。
“我爹是一方重将,”弓捷远拢起视线看着他说,“号令万军,逢战常有损伤兵将之时,自小我就看着他站在营地门口注视那些抬回来的尸首和伤兵,虽然总是深深皱着眉头,但却从来都是眼都不眨,。”
“将军若只柔肠百转,如何带军?”谷梁初点一点头。
“是啊!”弓捷远缓缓吐一口气,“铁石心肠。可他待我极宽,甚少疾言厉色,高兴起来还要搂搂拍拍,我只觉得他是疼爱,毕竟只我一个独子,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如何?”谷梁初见他顿住,又问道。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一直心存怜悯,觉得我生为他的儿子,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死于非命,所以不舍得求全责备罢了。”弓捷远微微笑了起来,笑自己才能明白。
“不是。”谷梁初轻轻摇头。
“他把我留在你这儿,”弓捷远不听他的,接着讲道,“并不是之前就打算好的,但他没有犹豫。镇东将军的取舍这般容易,不过是心里早早就有了弃子成仁的准备而已。”
“莫这般想,”谷梁初声音略高,“你是他的血脉。”
“谁能不爱自己血脉?”弓捷远点点头,“我爹也是人啊!但若问他要国要军还是只要儿子,他的选择会很明了。这是生在武将之家的宿命,我不怪他。”
谷梁初又看他一会儿,方慢慢道,“捷远,涤边将军把你护在怀里养到十九岁,父职已全,后面的路你得自己去走,感伤无益。”
“即便被你关着吗?”弓捷远此时头身略高于谷梁初,就垂下眼帘去看他。
“但有气息,”谷梁初说,“管什么路,迷宫还是囹圄,刀山还是火海,都得努力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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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知取舍亲拜太后
谷梁厚艰难迎回的太后并不肯住进仁寿宫或清宁宫,只说皇帝若有孝心便在城中单辟一处可以礼佛清修的民宅供其容身极可,母子共住燕城,便算全了生养反哺之情。
为此本可入京团年的太后一直拖到元宵之后才等来次子为她操办的迎奉之礼,谷梁立如她心愿,在宫外速修了一处宅院,取名为德寿园,将这位花甲之后接了进去住着。
许因既陪丈夫经历了开国之辛老来又遭亲儿互残之痛,总是想要遁入空门的太后性子十分古怪,人虽来了燕京,一直都不肯与谷梁立相见。
再厉害的皇帝能拿亲娘如何?
谷梁立只好将奉养慈亲之任落给两个儿子。
谷梁初先同负责德寿园卫护之责的羽林卫指挥使詹诚打了招呼,又和管事太监说好这日会带人去拜见祖母。
德寿园的管事太监名叫杨新,是从南京跟过来的,本是前朝使唤,如今刚至燕都四下不熟,只怕以后没好日子过,虽知主子不肯见人,哪敢硬拂朔王之意?硬挺着应了,这日一早便在门口候着,等着谷梁初的车驾一到便赔笑迎上,伸手扶着谷梁初的胳膊将他接下车便满口好话,“天还寒冷,朔亲王爷这一大早便来探望太后,可见血浓于水。”
“本该早来叩请金安。”谷梁初负了双手,口气平淡地道,“只因祖母远来劳顿,生怕碍了她的休息,这才拖了几天。这两日调理得如何?”
“回朔王爷话,”杨新躬身答道,“太后虽经舟车颠簸,胜在素来凤体安健,借着皇上大福,一路顺当平稳,这几日安顿下来,饮食起卧皆能适应。”
谷梁初闻言点一点头,“如此便是大祁之幸,公公远来,想必不耐寒冷,进门再叙话吧!”
杨新连连哈腰,“小奴感激王爷恤悯!”
弓捷远趁着两人寒暄之机将那门楣迅速打量打量,确是速修起的,红柱朱阶鲜得扎眼,门口的一对儿麒麟却是旧的,不知何处搬来。
进得门去一看,里面不比朔王府小,猜着应该不是前元勋贵的旧宅也是顺天府时的高官所住,弓捷远向少在家,一时推测不出,也就不问。
所谓正殿便是正厅,本该纳客待人之处,此时堂而皇之地挂了一些庙幡,门虽闭着,缝隙却有香烟缭绕而出。
弓捷远偷偷捻捻手指,暗想这老太后还当真想当尼姑?哪个儿子都是她自己养的,佛祖管得了她的烦恼吗?
不能推门而入,谷梁初便携弓捷远跪在殿门正中,高声说道,“孙儿曦景,叩拜皇祖母,请皇祖母凤体福安!”
殿内木鱼声缓,并无停顿之意。
谷梁初微微等了一会儿,放低一些声音再开口道,“初儿深知祖母相恨。南京之战,眼见锦弟抢出祖母凤体,心虽震悚,不敢多言,哪知祖母心灰至此,后再未敢相见。如今亲人毕竟就在咫尺,孙儿纵然不孝,祖母也要看在骨肉之情……”
殿内的木鱼声音突然停下,谷梁初也即停下,试探唤了一声,“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