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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的热浪直扑过来,东方胜抹了把汗,策马在街上缓缓前行。清脆的马蹄声湮没在嘈杂里,银盔银鳞甲也被火光染了赤红,白色披风落在乌马上,随风轻荡。
他提了一柄银缨钢枪,枪尖时不时扫在地上,点点落落,漫不经心。
车架如龙蜿蜒,越来越远,东方胜领七百骑兵护在最后,吴副将随他身侧,神策军还在战,不知战况如何。
“东方!”有人打马前来,远远喊了一声,到近前才看清是李珲,勒马冲东方胜笑道: “你在就好了。”
东方胜手执尖枪,抱礼道:“大王挂心。”
李珲无奈一笑,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你与长赢几年不来往,我来也是告诉你,他一切都好,你也不用操心。”
东方胜点头,轻轻一笑,忽挽了个枪花,抱拳辞别。
李珲举手虚挡了下,少年一身银甲,映着扑天火光,颇是辣眼,□□一甩又是金光跃跃,他亦是笑,也只好策马离开。
慢行了约一刻种,东方胜命吴副将带骑兵继续跟进,这里的骑兵都是禁军,与他不熟,他便回马独自回了侯府。
木梓童持剑立在府外,如磐石雕筑,直如杨木,不知立了多久。见东方胜策马至前,跪礼道:“少主子。”
东方胜未勒马,只道:“回府,等我回来。”
木梓童道:“是。”
东方胜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马蹄声疾,烟尘成火,喊杀嘶声,血色遮月。
李君绰在城墙上亲自杀敌,梯子搭了一排排,下面的人蚂蚁似的,黑压压一片,不停往上爬,城墙上的人往下浇油,什么灯油菜油肉油,往下一泼,扔一把火就烧一片。
惨叫声几乎震聋了耳朵,焦黑的尸体堆了几丈高,引人作呕的味道冲得人要晕过去,下面的踏着尸体往上爬,撞城门的声音一刻不休。
李君绰拍着城墙咳得快死,有人喊道:“统军!城门要破了!”
李君绰揉揉耳朵,可劲喊问:“什么?!”
又另有人喊:“将军!将军在城墙下边!”
东方胜红衣银甲,坐乌鬃骏马,驻步在混战之外,冷冷看着。
里面的人顶着城门,有尸体砸下来,瞬间被踩得血肉模糊,焦臭和血腥的味道让东方胜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攥紧了手中尖枪,压不住翻腾战意。
城门被撞开,叛军蜂拥而入,将神策军冲压到城里,东方胜策马在那儿鹤立鸡群,不沾凡尘宛若天将,神策军本能地聚拢在他身后,却不想他们的将军已几乎是个疯子,根本不会下令撤退。
东方胜扯了扯唇角,满目杀戾,扫落飞来的利箭。
银枪如电,枪尖刺穿喉咙,一挑便甩出一颗头颅,银甲白氅洒血,艳丽如牡丹。
东方胜已如杀神,踏马在乱军间,在残肢断体间如履平地,蹄下已是血肉模糊,尖□□绞,杀伐无休,他似被笼罩在血雾之中,肆虐屠戮,马下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直杀得无人敢近前,城门内空出一片来。
东方胜抹了溅到眼旁的血,双目已似赤红,龙脉断毁,魂魄也随之销散,无龙脉束缚,身体里渐弱的阳炎魂力无法控制,几要将这人类的身体烧得崩溃。
比渡魂更甚的痛苦,冲着身体每一处神经,他微微痉挛,身体里的烧烫要化了血肉,护甲下的皮肤如瓷碎裂,渗出岩浆般的血滴,又缓缓愈合。
这个身体已极为脆弱,是个被不停摔碎又黏合的瓷娃娃,他染血的脸疼得扭曲,满身戾气和怒躁几为实质,狰狞可怖。
几十人涌上砍断了马腿,东方胜一下栽落在地,立刻被围住,刀枪齐下要将他砍碎,他拽下两人挡在身上,撑着枪站起,已如从血里浆洗出来。
似乎只有残虐能缓解他的痛苦,陷入杀戮的煞气之神,挣扎于消逝的灵魂,只会本能地去伤害,好在,选了一个无所顾忌的地方。
血水飞溅,那些艳丽悦人的鲜红,却似兀地失了颜色。
东方胜一下有些迷茫,银盔被打落在地,扫开了发髻,青丝垂腰立刻黏在血里,掩了半张脸。
他几乎能听到碎裂的声音,从眼角蔓延到脸颊,又一片片拼合,血从脸上滴流下来,怔怔抬手去接,烫得皮肤都要烧起。
云去月明,少年将军一身血色,长发落甲,撑着尖枪立在尸山血海上,恍恍似失了神智,见此机会,杀红眼的叛军一拥而上,长刀棱矛齐刺向东方胜。
清冽灵力忽断开血气,剑影幻化无数锋刃,将刺向少年的兵器斩得粉碎,慕容紫英从城墙飞身而下,白衣蓝带如月上来,入这血雾之中,踏残尸断骨,落在浴血的少年身侧,双手扣印,将东方胜护在身后,忽地发力,十丈之内的人皆被震了出去。
“殿下。”慕容紫英轻唤,抬手想将他额前的长发撩开。
东方胜竟持枪横扫,阳炎煞力直击过来,慕容紫英大惊,忙压身后撤,堪堪躲过,被扫断的衣带飘落在地,浸在血里,少年又冲杀向入城的叛军。
慕容紫英只想带东方胜离开,他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陷入这场战争,如此煞戾冲天,肆虐杀戮。
他有一瞬无措,他所认识的太子绝不是这样,不该是。
可一个魂魄,就只能是一个人。他从来认定,无论渡魂成谁,无论有什么改变,太子就是太子,绝不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