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白玉碎裂,嫩芽出水,摇摇晃晃,似有灵魂,懒展腰肢,喜迎春光。
慕容紫英累极小憩,打盹醒来见此景象,心叹惊奇,喜上眉梢,捧着青瓷杯去寻欧阳明日,几进几出,拂门轻入,见欧阳明日端坐不动,似闭目养神,跬跬缓走以消声息。
欧阳明日倏地睁眼,斜睨过去,冷意吓铩人。
“殿下?”慕容紫英一唤,倒觉那目光更如利刃。
欧阳明日只眉峰轻皱,点红隐入黛,兀自道:“父神困于归墟,谁有权敢废我太子之位?父神所托之族臣,竟将我瑶山别宫赐予大将,想是族中持权者纠结宗正奉常,将我作为已亡人列入宗祠了罢。我何曾亏待他们,我的氏族和子民如此背叛于我,慕容……”他抚着慕容紫英额前及眉的刘海,真似一个懵懂孩童般天真问道,“你说,我还有什么呢?”
“殿下当真如此以为?”慕容紫英愀然敛容,没什么安慰之意,只再次回问道,“神族更以武为尊,若已无力庇护臣民而居要位,又功高望重,殿下作何处置?”
欧阳明日一个怔忡,缓缓垂眸,手指轻翻卷,缠绕起颊边金色冠缨来,此时情态,看着竟似哀伤委屈的孩子。
慕容紫英心念一动,错开目光,稍作调整,才又冷清道:“殿下本为皇族,又入世已久,岂能不明白这其中因果。”
“殿下只是不甘,为部族付出所有,最终……”慕容紫英顿住,终于看向了欧阳明日的眼睛,这一双世上最美的眼睛,如今热烈得似燃烧的水,实在太过危险。
欧阳明日摇头轻笑,拿过他手上青瓷杯,悠悠叹道:“慕容紫英,慕容紫英,你真是……”
忽又如此风轻云淡,慕容紫英不觉得他有半分好受,反而戾气更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竟上前扣住欧阳明日双肩,郑重道:“无处可去,便也无不可去之处,殿下愿往何处,紫英愿随。”
“莫多言。”欧阳明日断然轻斥。
东都洛阳,重重宫门里,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正在徘徊,她心中有一丝犹疑,而却没有犹豫。
风撩床幔,树影微晃,她坐下来,蛾眉一蹙,顿生愁绪。
长安街坊间人来人往,车马不息,轮声急急,太子贤正在赶往东都的路上,在出长安城前,他又遣了一人回东宫,欧阳明日所言非常之变,如今已近在眉睫了。
这被遣回的侍卫没多就便被拦下,他倒也不急,而东宫这厢,李贤也早已安排了人,现下武后独揽大权,太子无所凭倚,还能寄希望于何人呢。
东宫一宦人在太子走后不久,就去寻欧阳明日,被易水拦在屋外,就朝里面呼喊起来,欧阳明日闻得,便请其进来。
宦人急趋到进前,跪下便道:“天后召太子去洛阳,要治太子的罪啊!”
欧阳明日即问:“何罪之有?”
宦人伏首恨道:“来人污言说太子与奴仆狎呢。”
“狎呢?”欧阳明日勾唇讽笑,“好理由,当年太子承乾因娈宠称心废事,想来圣上心里不无芥蒂,真是个好开头。”
“先生?”宦人微抬头看着欧阳明日,虽心急也不敢再问。
欧阳明日道:“你下去吧,我自竭力相助,勿须动用东宫。”
宦人忙退了出去,这屋里杀气隐约,盛夏里叫人直颤。
“殿下作何打算?”慕容紫英问道。
欧阳明日轻哼一声,卷着冠缨,颇懒散道:“以为我闭门十日,就什么也不知了么,东宫里被买通的人比太子的人还多,都快成筛子了。”
“易水。”欧阳明日一唤,墨青剑灵跪伏受命,少年神采飞扬,星眸熠熠。
欧阳明日眉梢微挑,挥袖令道:“将叛主之奴赵道生即刻斩杀,东宫里那些丫丫叉叉多余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遵主人命。”易水扣剑起身,转身走出屋门,步下台阶,不忙不缓,不急不徐。
太子车架未及东都,而三相已俱到东宫,薛元超、裴炎、高智周三人率兵士百余至东宫,见宫外戍卫布置如常,只不过门前红柱旁多了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长一少。
坐者年已及冠,锦衣轸服,非富即贵,眉心一点朱砂最是特别,立者总发少年,直裰负剑,似侠似道,一身凛然之气如宝剑跃鞘。
薛元超一路来都未开口说话,此时却自语出声:“这位是?”
裴炎只接道:“太子门客。”随即上前,向欧阳明日一拱手盘问道,“阁下何人?为何守在东宫门前。”
欧阳明日一手把玩冠缨,锋眉一挑,颇俏皮地笑道:“微名何足挂齿,既守于门前,就当是个看门儿的吧。”
裴炎一点头,也无探问之意,不再理他,几人率众入了东宫,有谕令在手,无人敢阻拦,那一连串脚步声在门槛儿出顿了又顿。
欧阳明日蓦然捏紧了冠缨,别无动作。
院深处月桂树正茂,层层青绿里剑锋缓敛,易水跨过尸体,隐约听到开库搜查的声音,顿了一下,抬手拨开盛放极艳的花枝,走出园子。
东宫内有人与外勾结,欲构陷太子藏匿兵革,强加谋反之罪,而这个引子,竟是与这个貌颇秀丽的赵道生狎呢,连欧阳明日也觉大出意料。
他并不觉得武后无治国之能,更不拘于血统性别,只是担心武后对大唐的影响太过,牵连体内已强到困锁魂魄的龙脉,而太子李贤,是现今宗室里唯一一个,还算有能力做个盛世皇帝的人,只恨他渡魂太晚,错过了太子弘,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