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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家世代为商,虽算是大户,也不过一进深的宅子,有前庭后院,植古树奇花,开有药圃,藏黄白之物,却盈花药之香。
驻足于亭前时,已听不到任何声音,连鸟也噤了声,似乎全神贯注,在等待什么。
而亭中的身影仍旧端坐,风掀动竹帘,在木柱上拍出轻响,衣袖被压在案上,堆叠在一处半垂半落,偶尔翻扬,安静得犯懒。
紫胤方伸出手,亭中人便站起身来,他的手指扣到竹帘的边沿,不觉已捏得极紧。
四目相对时,欧阳少恭立刻移开了目光,日暮苍穹般的灰白眼眸,旷远无际,那不是沉静无波,而是一片荒芜!
只这一眼,已废了欧阳少恭所有准备。
紫胤向前一步,欧阳少恭便后退一步,在这四方小亭,迫得越来越近,直到退无可退,一声闷响,后背撞上了木柱。
飘忽的目光不知搜寻什么,却未曾落在紫胤身上,广袖下的手已紧紧攥起,太过用力,连肩膀都在颤。
“看来你的确不想再见到我。”紫胤垂了眼睑,愤怒过后,对恋人的抛弃,竟一个字也质问不出。
他转头瞥了眼短案,洒在杯外的茶水仍未擦去,这样的不小心,欧阳少恭从不会有。
“杀肇临的是你,放魇魔伤我的,也是你。”紫胤说完,便沉默下来,将双手负于身后,终于转开了眼,不再看他。
欧阳少恭想解释,又不想开口,他本没什么可说,这些都是他一手所为,就连慕容紫英身在天墉城,也未完全出他所料。
慕容紫英与天墉城有旧,更曾相助幽都,焚寂中的残灵,也属于他所爱之人,如今结果,岂能不在欧阳少恭预想之中。
只有一个认知,他从未怀疑过,可如今,他突然知道他错了,这意味着,从三百年前他就错了,才导致如今有了偏差,让他不知所措。
“不……”欧阳少恭不能相信,恍惚间摇头,喃喃自语,“你已成仙,真正的剑仙,为何还会对我……”
欧阳少恭想不明白,他更不能理解,猛地拽住紫胤的衣袖,似痴似狂,只想求个答案:“修道者断情绝爱,为什么你不一样,为什么?!”
可这白发红颜的剑仙,看着他的痴妄,冰冷荒芜的眸,竟露出怜悯之色,只淡淡道:“殿下生而为神,如何能懂?”
欧阳少恭说不出话来,失了魂一般,靠在木柱上,他抬眼看了看紫胤,有几分委屈。
这几分委屈,却比任何痴情的眼泪,都让人心软,紫胤竟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他,忽拿了他腰间的短剑:“殿下一心回天界,我也无话可说,可擅自定了我的命运,便是对我全无情义,又何必留它。”
欧阳少恭不语,看他拿起短剑,双眼一眯,瞬间聚起灵力,剑气决绝,竟似要毁了这剑。长袖下的手指一跳,欧阳少恭终无丝毫动作,温柔眼眸里,已然尽是讥讽。
紫胤心下一颤,他的殿下,在讽刺他的痴情不改,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至今深爱之人,从未想过与他相守,给他一次疯狂的爱情,然后彻底抛弃,让他成仙,就以为不再亏欠,以为他会忘记一切。
已过去三百年,曾经那些令他痴迷的话,都不过是谎言罢了。
既然如此,强求也不过是他一人执迷不悟。
再深痴情,紫胤拿得起,也放得下,他终于决定要割舍。
欧阳少恭却突然改了主意,他又看了紫胤一眼,那是三百年来,时刻缠在骨血里的思念。
只要他想,牵动这个人的情绪,对他来说实在易如反掌,可是结果,却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紫胤似被触动,用他淡漠苍凉的眼眸,深深望着欧阳少恭,他又不禁向前了半步,欧阳少恭向后缩着身子,已无处可退,只有落荒而逃,眼睛一转,突然一掀帘,弯腰钻了出去,兔子似的跑得没影。
大片刺眼的阳光洒进,让紫胤有些怔。
琴川客栈里,百里屠苏已等了许久。
紫胤被魇魔所伤,至今未痊愈,却在他回天墉城时突然出关,向掌教说明,要去铁柱观帮忙加固封印,这自然没什么,可紫胤竟要求带百里屠苏下山,并一路随护,助他渡过天命之劫。
何谓“天命之劫”,紫胤并不告诉他,欧阳少恭也是这个时候突然消失的,穿过天墉结界,竟没有任何人发现。
百里屠苏一直未多猜测,直到随师尊出了天墉城,紫胤不提铁柱观,却问明欧阳少恭的家乡,来到琴川,独自去了欧阳家。
他笃定,这一切起因,定与欧阳少恭有关。
紫胤一跨进门,百里屠苏就发现了不对,那把欧阳少恭从不离身的短剑,现在却在紫胤的腰间。
“师尊。”百里屠苏垂下目光,起身一礼,“先生身中妖毒,可还好?”
紫胤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直接道:“他并非凡人,妖血对他无用。”
这真是个让人惊呆了的消息,百里屠苏半张着嘴,僵成了石头。妖血无用,欧阳少恭是故意的。
百里屠苏怔怔问道:“那……先生……是什么?”
“一只……”紫胤略一沉吟,冰冷声音道,“红羽金冠的小鸟罢了。”
百里屠苏眉头一皱,是兰是竹也好,他实在想不出,平静温柔的欧阳少恭,竟是只活泼的小鸟,若是妖,为何没有妖气,上天墉城又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