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早晨，凌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恍然发现自己挨在李南溟身侧，紧紧抓着李南溟的衣角，十分依赖、十分信任的模样。
　　凌珑惊醒了。
　　他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当无事发生，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对上了那双冷漠狭长的眼。
　　李南溟又在盯着他。
　　凌珑吓了一跳，顶着怦怦直跳的心强装镇定，抱歉地朝李南溟笑了笑，尴尬问好：“早安。”
　　“你睡觉的习惯和我弟弟很像。”李南溟说。
　　凌珑一愣，“……嗯？”
　　怎么又是他弟弟？
　　李南溟目光一直衔着他，“他小时候也喜欢抓着我的衣服睡觉。”
　　凌珑身体一僵，垂眸，看到自己的手还攥着李南溟的衣角，吓得赶紧松开手。
　　李南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冷漠的眼好似看穿他的心虚。
　　凌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虽然他确实因为假扮人类有些心虚，但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自己是李南溟的弟弟而心虚。
　　“抱歉。”凌珑讪讪道，“我都说了……我睡觉不老实。”
　　李南溟没说话，转过身去，忽然拉开床头柜。
　　这个人类的行为实在怪异，凌珑探头，看向被拉开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上锁的小铁盒，李南溟把铁盒拿出来，又从枕头里面掏出钥匙，打开。
　　“昨晚不是说还没认识我？”李南溟忽然抬眼说。
　　凌珑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看到铁盒里面一个手铐赫然摆在最上方。
　　“这是我弟弟生前的东西。”李南溟盯着他说。
　　他弟弟为什么会有手铐？是一位警察么？因公殉职？所以他那么想念。
　　很多想法在脑海中旋转，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翻涌，凌珑有些晕乎，他好像被谁代入一片回忆的沼泽，踏入沼泽了一步就再也无法抽身而出。
　　凌珑蹙起眉，摇了摇头，强令自己清醒起来。
　　窗外雨还在下，森林被酸雨侵蚀的场景反复闪烁在眼前，他生机勃勃的家园正在被摧毁。
　　凌珑咬紧牙关，他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要尽快去调查这场酸雨的形成原因才是，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并不是很想了解李南溟私生活，更对李南溟的弟弟没有兴趣
　　“小李厂长，那个——”
　　“这个蛋糕包装纸，是我十岁生日时，我弟去县城给我买的。”李南溟压着他的话音说，“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走山路来回要整整四个小时。”
　　“那个……”
　　“他去了四个小时，我还把他惹哭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其实也不能怪我，是他走路总是歪歪扭扭蹦蹦跳跳的，自己摔了一跤，然后哭了。”李南溟顿了顿，“还是怪我。怪我。”
　　凌珑张了张口，在看到李南溟冷漠脸上的一丝悔恨时，又收束了所有声音。
　　他垂眸看蛋糕包装纸，岁月荏苒侵蚀，塑料包装纸已经泛黄，是一种怎样浓厚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将一块平平无奇的塑料保留十几年？
　　凌珑抬眼，再次对上李南溟的眼神。李南溟的眼里有审视，也有无端的期望，好似期望他能够给出什么反应一般。
　　什么反应呢？凌珑心跳倏地快起来。
　　他哑然半晌，最终也只能说：“你和你弟弟感情真好。”
　　听到他的话，李南溟手攥紧了一下包装纸，许久没说话，最终放开它，拿起它旁边的那枚银链。
　　李南溟说：“我弟弟十二岁，我们的爷爷去世，我送给他的，说要保佑他一辈子平安健康，我也以为，他会戴一辈子。”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音调一如既往的沉，似乎和平时没有区别。抑或是，弟弟离去的痛已经镌刻在他的身体里，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于是他举手投足间都带上了悲怆的影子。
　　这个瞬间，凌珑好似理解了这个人类的奇怪。
　　他安慰道：“其实也算是一辈子了。”
　　“不算。”李南溟说。
　　为什么不算呢？人类生命的长短非人力可以控制，如果弟弟直到临死前都佩戴着这枚银链，那当然算是一辈子。
　　但凌珑没有问出口，他觉得不太礼貌，只好说：“请节哀。”
　　李南溟抓紧了那枚银链，手背上的血管都暴起，他冷淡的表情在用力，用力……忽然，李南溟一把攥过他的脚，把银链戴在他的脚踝上。
　　凌珑一声轻叫，惊慌而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南溟。
　　饶是他再不懂人类世界的规则，他都知道，陌生人之间做这个行为是十分逾矩的了。
　　可是……
　　银链戴在他的左脚踝上，触感是冰凉的，却也是温热的，凌珑不知道这种复杂的感觉来源于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银链的大小正正好好与自己的左脚踝合适。
　　凌珑从不自诩自己是一只漂亮的小龙，但在这枚银链和他白皙骨感的脚踝意外地适配，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脚踝很好看。
　　李南溟的手还在调整银链的位置，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摩挲过凌珑的皮肤，凌珑觉得浑身都酥软起来，李南溟手指的温度好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的手指这样游走在他的身上。
　　终于调整好银链的位置，李南溟抬起眼，眼神从凌珑的脚踝慢慢上移，落在凌珑的唇上片刻，又看向他的眼睛眼睛，与他无声地对视半晌，最后又落回唇上。